戒备森严,黑暗中无处不闪烁着枕戈待旦的枪手。靛青看着天井边用油布盖着的几具尸体,那是今天的斩获,橙黄正带了手下在验看。靛青没有过去,他招了招手,手下明白他的意思,把他那支汤姆逊拿了过来,靛青拭擦装卸。
橙黄过来:“已经验实,咱们杀了可能接任中统上海站长位置的阳子居。”
靛青看着橙黄兴奋的表情,相比之下,他有些没精打采:“你看我在干吗?”
“枪让手下来擦就可以了。”
“现在它不光是枪了,也是咱们保命的玩意。枪可以让手下擦,保命家伙是一定要自己伺候的。以前咱们出门是可以不带枪的,现在我一睁眼,枕头边就是这家伙。”靛青厌恶地嘘了口气,“你觉得好过了还是难过了?”
“把连修远在内的中统王八蛋斩尽杀绝,就好过了。”
靛青沉闷地想了一会儿:“把阳子居的左手剁下来,送给中统的家伙。告诉他们,这三天停战,想来他们也要收拾残局。”
橙黄诧异:“站长?”
“湖蓝就要到了,随行的共党也是紧要人物,我们的任务就是全力保证湖蓝做好他的事情。”
“这就会放跑很多本来该死的家伙。”
“是劫先生的意思,不值得为几个虾米放跑大鱼。”靛青挥手,一个军统拔出砍刀走向那排尸体。靛青移开目光,看着阴雨的天空,喃喃自语:“湖蓝现在已经在上海了。”
湖蓝的车队缓缓驶过街头。灯红酒绿,这里是天堂一样的繁华。
昏睡的卅四醒转,他发出一声像是呻吟的叹息声,用一种隔世为人的目光看着窗外被都会溢彩了的雨夜。
车队滞停在街头。雨刷单调地清洗着车窗上淌下的雨水。整个车队在等着一个人,湖蓝也在看着这个人 卅四。
卅四看着窗外的一个霓虹灯,霓虹灯上边穿梭着一个女人的线条,卅四的表情好像是个老色鬼,又好像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霓虹灯。
“去哪?”湖蓝问。
“啥?”
“你不是有东西要转交给你们在上海的人吗?”湖蓝压着气,“陪你跑这趟该死的路,不就为你要把那份见鬼的密码送到上海吗?”
“是啊。”卅四说,“我得想想。”
“这还要想吗?谁来和你接头?你把东西送到哪?不放心我们?好说得很,你可以就在这里下车,只管去忙你的。”
“想想,想想,想想。”卅四用一只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头,每一下轻轻的动作都要让他的伤口更加疼痛。
湖蓝冷冷地看着:“我看你又活了。”
“啊?我没死。”卅四恍然地转过头,恶作剧地笑,尽管很艰难。
湖蓝的车开始从队尾驶到队首,别的车不用招呼,立刻跟在湖蓝的车后。
卅四看着窗外,专心到湖蓝很难从那个单调的神情里寻找到什么疑迹。卅四指挥着司机:“左边。”
“你肯定吗?”湖蓝问。
“慢慢想慢慢想就想起来了。”卅四犯着嘀咕,敲着脑门,碎碎念着。
“共党就是这样办事的?你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个人接应?倒像个乡下人走亲戚,挨门挨户地认?”
“鬼子是残忍的,我们要谨慎啊。”
“不要指着和尚骂秃子,你明知道怎么回事。”
“我出门前就跟同志们说了,你们不用接应我了,统一战线上的同志会照顾我的。”他细心地向湖蓝讲解,“就是你这样的同志 右拐右拐!”
车队停了下来,那个路早驶过了,尾车顶在卅四说要拐的路口。
湖蓝有些生气:“不早说!”
“你总说我呀!害我分心!”
湖蓝气结无语,车队挨挨擦擦地倒回卅四所说的那个路口。
卅四成功地把车队带进了一条狭窄到没有前路的弄堂里。卅四看着那条死路,表情跟做梦差不多:“怎么就没有路了呢?我记得以前是有路的。”
湖蓝扫了一遍外边糟乱的弄堂,再度把目光盯死了卅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卅四忽然笑逐颜开:“想起来了!鬼子是残忍的,我们要谨慎!是统一战线的同志把这里变成了此路不通!往前开!”
往前开,在弄堂与弄堂的一线天之间终于现出了天空的缝隙。车队继续驶进。驶不了多远,终于在卅四的招手示意下停止。一扇厚重的高且窄的门,狭小的窗户,让人觉得住在里边的人一定是心理上有些闭塞,且没有安全感。“这里了。可找到了!”卅四表功似的向湖蓝一笑。
湖蓝阴郁地坐着:“玩笑开够了吗?”
“孩子,不是玩笑。就算共党真是把脑袋系在裤腰上过日子,也不会拿人命铺路,铺到这里来开这么个玩笑。”卅四偶尔的认真和沉重总是毫无先兆地突发,但都是真正的认真和沉重。
“那你何不去敲开门,我们和里边住的人聊聊。”湖蓝的微笑像是狞笑。
“我不敢。”卅四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敲那门 我怕里边给我来上一枪。”
湖蓝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重重地打开车门,走向那扇门,拿手杖狠狠地砸门,然后踢上了一脚:“开门!你们的秘密基地就被人当菜市场!我是湖蓝!”湖蓝转身看着车里的卅四,卅四正微笑着向他点头以示赞扬。
门缓缓地开了,橙黄阴郁地站在门里,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几支枪口。橙黄的阴郁和身后的几支枪口所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是对着车里微笑的卅四。
屋里,天井,窗口,到处闪动着人影和枪口,那是足够对付一场强袭的火力。
死寂,沉默,冷场,除了卅四的微笑和湖蓝的愤怒,似乎所有人都颇为难堪。
湖蓝转头看一眼橙黄和他身后的枪口:“如果那玩意有用,我早亮出来了。还用你吗?”这如同一个号令,所有的枪口都消失了。
湖蓝叹了口气,跺掉脚上的雨水,阴沉着脸,甩下了仍在门外慢慢腾腾的卅四,径直走进了这处靛青经营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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