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神共弃1

"我说，你并不是我的孩子，所以，你没有资格这样称呼我！"陆灵心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稳，也许，心里面隐藏的怨恨与心痛，那种如死灰般的绝望，只有她自己才能够体味。

"诸位想必都感到惊讶吧？"她平静环视众人，语气竟似在娓娓诉说一个故事："今日本来应该是小儿的婚期吉时，本应该天师教中最欢喜热闹的日子，我身为孩子的母亲，应该也有无比的欢喜满足才对，而不应该是如此的失态，这样疯狂执意的说出一切，"她嘲讽的冷笑，"也许对于我的丈夫来说，他根本就不认为我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顾全大局，顾全天师教的体面，我以前一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天师教的千年威名与荣誉高于一切，是的，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甚至一直到昨天，我还在为我的孩子既然成婚而感到无穷的喜悦，直到晚上，我无意中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不，应该是争论！我才明白，原来十八年前，这堂皇的府第之中，竟发生过那样的一场罪恶：丈夫与姑母联合起来，盗走了妻子刚刚出世的孩子，并塞给了她另外一个孩子，让她以为那个孩子是她的亲生孩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丈夫的私心，他想要他真正喜欢的女人生的孩子继承道统，享受天师的尊荣，得到天下苍下苍生的祭祀。"

偌大的厅中寂静无声，只有她的悦耳的声音在缓缓的流动着，无声的卷来阵阵寒气，而她的每一句话进入每个人的耳中，却都无异于惊涛骇涛。这匪夷所思的往事，叫得这厅中见惯了妖魔鬼怪、历惯了大风大浪的众人都耸然动容。在突然的一刻，竟没有人可以分辨，她所说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她的呓语荒唐？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而这个可怜的妻子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抚养、疼惜的是别人的孩子，更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儿子一直流落在外，被人视为妖孽之后，受尽了无穷的欺辱折磨！"

张璞只觉全身寒冷，却听陆灵心忽然激愤的说道："而如今，我若是不说出这一切，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的孩子，刚出生就被人从母亲身边偷走的孩子，就要被当做妖孽给杀死！这一次，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再离开我的身边，我的丈夫，如果他不尊重道祖****选定的姻缘，不喜欢由道祖选定承继道统的孩子，既然他已经完全将天师教的声名还有道祖的意愿都抛到了脑后，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又要隐忍顾全大局呢？我要救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还要珍惜我丈夫弃若敝履的东西？为什么？"

大厅之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接口回答她的"为什么"，只有庭外的雷声轰鸣，隐约正与十余年前的那个傍晚相似。

"这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张璞在心里大声喊着，但母亲冰冷而仇恨的眼神却在无情的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所有耸人听闻的事，在十八年前的一个傍晚真实的发生过，这是何等可怕的事？他简直不敢想象下去，他无法也不愿相信这会是事实。但陆灵心望着他的目光却是完全陌生的，于是无穷尽的寒意不禁在他的心头弥漫，恐惧让他无法直视那目光，而只能求助的将目光转移向他人，可是没有过一双眼睛里的光芒是他所熟悉的。

张璞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虚弱恐惧过，这样急迫得想要得到帮助，那怕是他失去所有力气躺在乱石堆中生死未卜时，他也没有过现在这样的绝望恐惧。在这一刻，他竟不由近乎荒唐得希望：此时，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能用肯定的声音来证明母亲的话都是错的，她说的那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她是中了邪 现在的一切只是一个噩梦，而只要有人出来说一句话，就能打破噩梦，让他摆脱出来。

可是没有人，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任何人在这死寂的时刻发出那怕是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似乎所有人都为这个消息彻底的震惊了，在这一瞬间，每个人都同他一样无法分辨真假，只能跟他一样的茫然不知所措，被内心巨大的恐惧所压迫着。所以，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张璞求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南天师道陆静修的脸上，这是他的外公，一贯宠爱他信任他的外公，只有他能令母亲放弃这种错误的想法吧？然后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在这个念头的驱策下，一丝力量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让他颤抖着叫道："外公！"

仿佛被这一声虚弱的恳求解除了默定的咒语，陆静修的身子忽然猛的一颤，回过神来。在感情最初受到的震荡过去之后，清醒与理智逐渐回到了他的心中，让他突然之间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一件何等可怕的事，这件事将会让天师教，不，是让整个道门都陷入了危机之中--从未有过的危机之中。属于道教一宗之主的意识开始在他心里逐渐占据了上风，他清醒的意识到，不论真相如何，他都不能再任由女儿这样在天下人面前说出一切，如果她的话都是荒唐的，只是她的呓语，那这就是最大的荒谬，而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就更非可以公诸于众的秘密。

"荒唐！"陆静修的脸几乎在一瞬间便收敛了惊讶表情，而沉声向女儿喝斥道："一派胡言！"他忽然伸出手，猛的抓住女儿的手掌，并将她拖到自己的身边，以传心术向女儿厉声喝道："不要再说下去啦！"

陆灵心看向父亲，她的目光里，看不出是悲伤还是狂乱，脸上却浮刻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父亲为何阻止女儿说下去呢？父亲是不相信女儿的话么？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张天师竟会犯下那样可怕的罪行？"

陆静修打断女儿，声音肯定的说道："是的，我自然不信，我看你此时真气紊乱，只怕是走火入魔，才会当着众人这样胡说八道，你说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全部都只是你的呓语！"他看了一眼女儿，咬牙一字字的说道："看来昨晚的那场妖雾，果然令你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