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道门阋墙6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重，却无人能加以辩驳，只听他续道："所以今日天师是不得不废，如此大事，皆可还拘于俗礼，何况今日在场的还有上千位英雄，足以见证，也可称为代表了天下正道的意见，咱们此时不妨请大家公议，天师要不要废？妖子要不要诛？"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加重，也不看灵虚子一眼，就挥袖指向厅中左方，朗声道："此事大家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也不必贫道再费唇舌，若各位认为天师须废，妖子必诛的，还请站到左边，若是认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的，不妨原地不动，各位以为这一意见可还能称公正否？"

灵虚子见他轻轻巧巧的一番话又将形势逆转，而且立时提出建议，竟完全叫人无法反驳，眼看着众人如潮水般向左涌去，那里能够阻止？心中一寒，想道："这次是咱们天师教输尽人心，谁还能再有回天之力？难道这回，真个是气数已尽？"

只是片刻之间，除天师教的弟子之外，所来宾客十之**都已经行到左边，只剩下右首廖廖无几的数人，却是佛门几大主持以及与天师教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虽此时刻，也无法轻弃。石碧犹豫了一会，也向左首走去，但行了几步，却见虞兰成痴立未动，不由轻声唤道："兰兰！"

虞兰成听到师父呼唤，忍不住看了张璞、张晦一眼，迟疑片刻，却没有挪动脚步，含泪道："师父，张道兄如何拼死救我们峨嵋姐妹，我看得清楚，决不肯相信他会是坏人！"石碧素知这个女弟子看似柔弱，其实心中自有见地，而且极为执拗，她此时既然依然做此想，自然是不会改变了，当下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劝，只率其它弟子走入左首人群之中。虞竹成本已随着师父走到左首，但见妹妹坚持不动，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大愧，也顾不得许多，竟奔了过来，与妹子并肩而立。

李道纯见众人过去，佛门几大主持却凝立未动，显然对此事犹存怀疑，他知这几人虽然人数不众，但影响力却非同小可，此时若不逼上一逼，教过去的众人以为他们信心坚决，只怕其中又会有反悔之人，当下道："几位大师莫非认为天师犹能领袖正道，妖子不当诛杀，咱们正道中人应对此事视而不见？"

智缘唱了一声佛号，迟疑道："李真君，老衲亦以为灵虚子道长之言不无道理，此时天师未废，就是犹是天师教家务事，咱们外人似乎不便干预吧？"

成仙公冷笑一声，说道："大师慈悲心肠，就不知天下人心险恶么？张子祀把持天师教这许多年，你看他犯下这偌大的罪行，教中弟子竟无一人倒戈指责，如今全站在右首，难道是以为天师不该废，妖子不该诛么？大师请想，以他们这样，尊长庇佑，弟子噤口，如何能望他们天师教能秉公处理此事，给天下一个交待？"

智缘一时无言，玄相嫉恶如仇，是三奇僧中性子最烈的一个，若不是看着智缘未动，早已经走到左边，此时忍不住插口道："师兄，成道兄的话也是道理，天师为天师教之首，教中弟子尽是晚辈，如何能处置尊长？依我看，天师与妖孽产子，已经犯了天地间的大忌，完全将正邪之道弃之不顾，此后还调换婴儿，意图以妖孽之子享天师众人，可谓丧心病狂之极，这妖孽之子，在正派之中十数年不受感化，竟能狠心杀害至亲尊长，可见狼子野心，天性实在凉薄之极！如何能留下？"

张璞忍不住道："我 我没有，凶手必然必定另有其人！"他此时心中充满了委屈不解，只是无法分辨，他的身世他亦是至此方知，如何会在昨晚便杀死玉娘？但凶手是谁，却是完全摸不到头脑，只能如此无力的辩解，心里却也是知道这话自然是谁也不会相信，玉娘死得蹊跷，自己身世败露，自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如何不能找出凶手，只怕这罪名，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清，而世间只怕也再无一人会相信自己。时值此刻，他虽然竭力的鼓励自己要坚强，但还是不能不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在这一刻，突然间才明白了很多他以前从未想象过，也从不明白的心情，那种被冤枉却无法辩驳的感受，这种感受比他当时知道自己受伤不能康复时还要难过得多，这个时候他的无助比他无力行动时还要深得多。

张璞绝望的想要低头，却意外的发现了虞兰成充满了同情的目光，正含着眼泪的看着他，在场上千人，只有这双眸子的主人，是这样信赖这样怜悯的看着他。这种目光就象是一簇火焰，顿时点烧了他绝望冰冷的心腔，"我没有 "他于是轻轻的、郑重的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只看着那一个人，只是向她而分辨。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不幸，那晶莹的泪珠突然宛如断线的珍珠般，从那明澈如潭水的眼中涌了出来，顺着虞兰成白玉般的面颊流淌下来。她依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的目光，她的眼泪，还有她站的位置，却没有丝毫的移动，这已经代表一切言语说明了一切。

张璞的血蓦然间燃烧了起来，他看着众人，这些人也同样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但在这一刻，他的感受突然不再那么难受了，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以前这些人对他的尊敬，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们对他所有的称颂，也只与他的身份和代表的权力有关，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关心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从来也没有改变过，所以那样的关注，其实半点也不值得希罕。而这个少年女子，却诚恳的相信他有着不变的心，依然站在右边，这不由得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没有变，不论身份怎么样改变，他还是张璞，还是有着自己坚持的信念，别人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真正信任你的人，总会相信你的，而自己，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是从来不曾改变过的。

"我没有杀死玉娘！"张璞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楚而充满力量，他看向父亲，"父亲，我必会向你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杀死玉娘，也不会杀死玉娘，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