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色暗得早了,时间才刚过下午五点,天幕已经是一片灰蒙的颜色。车辆与飞行器在各自的航道中流动,有商家早早地点亮了招牌,色彩绚丽的灯光突兀地亮在这一片灰蒙中,有些扎眼。
“我还是很好奇,你和你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唐珩说道,“李擎跟我说过一些,他是你的‘推荐人’,是他给了你第二次进入军校的机会。”
城区内的低空航道由数据中心统一管辖,此时航道中的飞行器不多,偶尔有一两架从舷窗外擦肩而过,像是高速路上不时会经过的交通指示牌。
江封将驾驶模式切换成半自动,身体放松地倚向座椅靠背。
“他是我的举荐人。”江封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
“我挺想知道的。”
江封看了唐珩一眼,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眸,他看着里面自己清晰的倒影,顿了一顿,又垂下眼去。
唐珩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他会和他说的。
一段时间不短的静默之后,江封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是父亲篡改了我的志愿,”
说话的时候,江封将视线投向前方远处的街景,搭放在扶手上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宛如在久远的记忆中挖掘。
“于是我选择消极怠工,作为对其不满的报复。一年之后,我得到了他在任务中殉职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军校的退学通知。常规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一个符合军部要求的合格的向导,直到现在我也依旧是这么认为的。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即便拼尽全力,我也可能只是作为最普通的一砖一瓦,无法在那条路上走到顶尖。所以,在那个时候,我直接选择了离开。”
“我听你说过,数据架构师?你最开始是想当这个吗?”
“差不多吧。”江封道,“在大公司里混几年,然后自己创业什么的;又或者走学术,成为行业大牛,有精力就去世界各地演讲。”
唐珩忍俊不禁,“那说不定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会在你的某次演讲会上,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气质,人也帅,直接就把你拐上床了。”
江封眼里也浮起了笑意,“有可能。”
唐珩又问:“后来呢?”
“后来……”江封顿了一顿,“温景焕主动找到了我。他说他能再给我提供一次重回军校的机会,可是有条件:他在尝试一种向导能力的新的应用方法,需要一名志愿者帮他测试。”
“听起来没有什么诱惑力。”
“确实。但是他当时的语气很诚恳。他希望我能够帮助他。”
溯回往事像是雾里看花,由于看不真切,潜意识总会将它塑造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即便到了此时,江封也说不清楚,自己那时作出选择时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那五个月,温景焕与他说了很多,不仅包括重回军校的机会,还有他的过往,他的将来。
温景焕问他:如果面前有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终点是荣耀之巅,你走是不走?
又问: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你还记得她与你的父亲是因何而结合的吗?
他还说:我不干涉你的选择,只是觉得你是唯一有这样天赋的人,就此错失了,有些可惜。
……
很多事情,江封都记不清楚了,做完那次决定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头审视这段缘由。
“可能是想证明自己吧。”江封说道。
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向导并不比哨兵差,亦或是对那荒废两年的补偿,对母亲遭遇的不忿。
原因是编织成的麻绳,无数的细线拧成一股,最后堪堪变作如今的模样。
江封:“再后来,走了那么远,就没有退路了。”
温景焕善用话术,将很多功利性的目的说得委婉动听,再到后来,在无数次“测试”的低谷到来时,也都出现得恰到好处。
有一段时间,江封的确是将温景焕视作“良师”的。
如果后来没有看到那些因潜力过度开发而心智受损的少年们的话。
向导没有自己的精神图景,江封只能借由思想意象一点点地将当时的细节铺展给哨兵。他收紧了握着的唐珩的手。哨兵的手掌掌心干燥,些微的茧子硌在皮肤上,源源不断地汇来温暖的温度。
圣所中被特意挑选的优秀少年,单独辟出的居所,与初见时灵动截然不同的呆板……以及,提起这件事时,老师风轻云淡的口吻。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他们,就没有你,以及后来那么多向导的成绩。”温景焕道,“你应该知道的,这是必要的牺牲。”
江封的情绪经由他们之间的精神连结传来,仿佛一团潮湿的棉絮,不悲,不哀,没有愤怒,只是沉闷地堵得心口难受。
唐珩担忧地看向江封,“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当初选择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
江封摇了摇头。他伸手二指按了一按眉心,从那片压抑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抱歉,影响到你了。”江封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只是你想听,就说给你听罢了。”
江封说话的语气平淡,唐珩却不知道怎么地听出了些许宠溺的意味,他摸了摸鼻尖,声音不禁放小了一些,“那,你要是好奇我以前的事情,也直接问我就好了。”
不过反正你也差不多都在那些记忆气泡中看过了。唐珩腹诽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平稳行进的飞行器忽然停了下来,高度缓慢下降,最后停靠在了路边。唐珩感觉到动静,向舷窗外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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