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使沈括道:“陛下容禀,此时绝不可与辽议和,当当机立断,举倾国之力,发雷霆之师,犁庭扫穴,荡平党项!一雪仁宗神宗当年之耻,永绝西北边患!”
“切不可姑息养奸,养虎成患,终成心腹大溃痈之祸!””
沈括此刻可谓图穷匕见。
章越眉宇一动。
中书侍郎李清臣道:“不说仁宗之时,且灵州城,永乐城之败,数十万忠魂埋骨黄沙,难道您都忘了吗?今日轻言开衅,岂不是要重蹈覆辙,将大宋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百姓,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司空拜相一年半以来,朝廷今已连取广源州、灵州、顺州、肃州,甘州,定难军三州,四海已服于王化,本朝威名已播于天下。辽国已不敢正视我大宋,愿与平起平坐,故此次言和,提议辽国,党项,大宋三家永久安好,此乃千载太平之大计的。”
“何自犹嫌不足,冒着与辽国开衅之风险,用兵于党项,何况灭国之战,如何支撑大军远征?更遑论饷银、军械、转运之费?此乃无米之炊。”
吕公着回首道:“曾相公,汝曾任户部尚书,如何看得?”
“吕相!”枢密副使曾布也站了出来,他声音沉稳,带着多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圆滑,也想避免这左右为难的局面。
“下官深知左丞,忧国之心,然辽国确实已立国百余年,党项骑兵亦剽悍难制。”
“我军劳师远征,深入不毛,且不说胜算几何?一旦旷日持久,辽国趁虚而入,袭我河北,兵临黄河,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若增兵固守河北险要,答允辽国之论,重开岁币榷场,继续羁縻安抚党项,阿里骨为上。此乃老成谋国之道!”
“羁縻?安抚?”黄履斜看曾布一眼,他身为章越提拔起来的户部尚书,因此入枢密院,居然反对对党项用兵。
此人确实左右摇摆。
章越默不作声,他看向朝堂上诸公那一张张激愤、或痛心、或算计、或冷漠的脸孔,心底琢磨着成算。
各人的利益,默然盘桓于胸。
曾布的反对,他不出意料。他这人一向比较‘中立’。事关国家兴亡,倾国之战,他也怕担上干系。
黄履已是直斥曾布道:“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羁縻安抚!公高居庙堂,锦衣玉食,终日谈论的无非是‘岁币’、‘榷场’!”
“你们可曾亲眼看过陕西四路边民被焚的田庐?”
“可曾看过死难于党项之死的汉民。”
黄履震袖宽大的袍风道:“陛下,党项之无耻易叛,怎可就此轻信。”
“辽国之贪婪,又岂是岁币能够填满?”
“辽国一句三家永久安好,共享太平,便让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今日不趁此大好时机,坐而姑息养奸,将天下奉进也满不足辽国与党项的胃口。”
“当年辽国迫我等的今日割一寨,明日失一城之事,难道诸公忘了。曾相公所谓的‘老成持重’,不过坐等利刃加颈罢了!汴梁城脂粉香风熏人欲醉,却忘了祖宗之仇,先帝遗命!”
曾布脸色有些煞白。
整个紫宸殿陷入沉寂,
黄履双膝重重跪倒,额头深深触地道:“皇太后,陛下,臣黄履,泣血再拜!”
“党项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契丹凶锋已露,屠戮我民,践踏我土!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倾尽江河亦难洗刷!”
“臣请皇太后,陛下授一良臣亲提王师,直捣贺兰!不平党项,不诛李酋,绝不罢休!”
一等金戈铁马的轰鸣,仿佛在大殿的穹顶之下轰然回荡。
刚才还喧嚣鼎沸的反对声浪,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主和的大臣们已无言语。
开封府知府蔡京观望着章越与黄履之间。
御座之上,天子身体难以察觉地绷紧了,听着黄履的言语,他心底涌动起一种属于少年人,混合着惊怒、屈辱与决断的潮水。
那双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过早染上深沉的眼眸深处,天子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是安静苟合,还是那等破釜沉舟、以血还血的烈烈之气所点燃的、那份属于赵宋帝王血脉深处的血性?
所有人目光聚焦在年轻的皇帝身上。
垂帘后皇太后轻咳一声。
明白了皇太后的意思,天子欲出口的话,终于吞回了肚子里。
向太后道“老身近来也很少作决断,多凭着大臣们办。不过这件事关系国家,要问一问。”
帘后皇太后问道:“太师有何高见?”
文彦博出班道:“启禀皇太后,陛下,而今党项降伏已是足够,何必要灭其国呢?倘若灭之,西北又起一强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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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盛唐在西域疆土远比今日广大,即便如此仍是嫌土地之不广,圣人威望不足,挥军西征有了怛罗斯之败,有安史之乱引以为鉴。”
“先帝固有遗命,司空亦雄才大略,东征西讨无往不利,四夷畏服,但平定党项固然是先帝遗命。但臣以为……不如另觅良机,先答允辽国的议和条件!”
皇太后又问道:“司空之见?”
居于文彦博身侧的章越出班道:“臣赞同文公之见,与辽议和!”
【章越回想起,之前在都堂中与章亘的对话。
“爹爹,你真不想灭了党项吗?”
章越摆了摆手道:“千载以降,小民尸骨垒垒,皆作了英雄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今时机未到!没有把握之事不为之,岂能拿国家民族之命运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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