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稞再次眺望向神救口,似乎又有了新的思考。夏满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出于对夏青稞的了解,就念叨他不要总是有太多想法。
“人活着就应该思考呀,先有想法,而后才能把想法付诸实践。”他露出一排白牙,拉着夏满跟上贺今行一起下山。
轻盈的雪花随着天色渐渐变得沉重,四人再次憋着一口气加快速度,终于赶在大雪埋脚之前回到了云织县。
汤县丞这些天一直在衙门待到很晚,见他们跟“雪人”似的,立刻把人都架到大堂,烧起炭火,打来热水,让他们把僵硬的手脚泡软,再吃些汤饭。
贺今行没和他们坐到一起去,在温暖的屋子里活动一会儿,见夏青稞他们舒缓过来,就把行李扛回自己卧房。汤县丞叫人照看着,出来跟他一道,轻声细语地汇报县里的近况。
西北的冬天正式开始了,百姓们都待在家中减少外出,不碰头也就难以产生磨擦。衙门运转一切都好,陆陆续续从银州的医馆里接回了几个人,只剩三四个伤筋动骨的还得再待一段日子。
贺今行赞他辛苦,又道:“今年大雪来得早,那些鳏寡孤独困难的人户不知道做好过冬的准备没有。明日要是没落雪,我们就下去看看。”
汤县丞猜测着他的意思说:“每家每户都去?”
“嗯,若是缺衣少食,也好早些帮他们想办法。衙门里多的被褥衣裳都可以找出来,明天一起带着。”
“是。”汤县丞应道,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来,“对了,县尊,前两天有一位自称是您亲戚的人找上县衙来了。中年男子,挎着药箱,像是个郎中,属下将他安置在东厢了。”
“郎中?”贺今行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慢行,别滑了。”
“您也早些歇着。”汤县丞拱手告退。
贺今行放了行李,再回头,贺冬背着手站在门口。
虽有预料,他仍欣喜地快步过去抱住对方,“冬叔,感觉好久没有见您了。”
“我也好久没有看到咱们小主子啦。”贺冬拍拍他的背,“你这是越来越瘦。”
“没有呀。”他看看自己,棉袄外面还裹了件皮袍子,就像个球;再看看贺冬,只有一件棉长袍,就像一张面片片。他把皮袍子脱下来,一抖开披到贺冬身上,“您穿着吧。我先去看看我的朋友们,安排好他们再回来。”
“哎!”这小子跑得飞快,贺冬欲追他,一动身上的皮袍就往下掉,只得赶忙站住脚拉住袍子。
大堂里,夏青稞和夏满还在一块泡脚,用他们的方言说话;而周碾坐得远远的,同留下来帮忙的衙役侃谈,也用的自己这边的方言。
贺今行一眼收尽当下情形,先去找周碾。后者也看到他,先是一喜,再看到他严肃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心慌。
贺今行伸手试了试他脚盆里的水温,然后提起一旁裹了厚布的铜壶,“小心脚。”
周碾下意识提起双脚,反应过来后就低下头。
贺今行不急不缓地倾斜壶身添倒热水,同时用官话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理解。但夏大人他们两位是来帮我们县里勘测井渠路线的,官府、也就是我们衙门上下的人自然该礼待他们,你可以理解吗?”
周碾看他一眼,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是要你强迫自己改观,只要不因此耽误公务就行。另外你既和母亲相依为命,就更应该顾及自身,没必要因为这些影响到自己。”他叹了口气,放下铜壶,“我记得你家住得比较远,夜深雪大,不如就留在县衙歇着。”
周碾手指扭了一下,半晌才慢慢抬头,小声说:“我要回去看我娘。”最终还是和同僚一起回了家。
贺今行把两名衙役送走,再回来,夏青稞已经收拾好盆壶,对他说:“今行,我并不在乎你的下属怎么看我们,我只需要将你们云织和我们宜连的合作落实到底。”
他也注视着对方,说出这些时日在他脑海里想了很久的话:“宜连的百姓也好,我们县里的百姓也好,包括你我,都是大宣的子民,在我眼里没有分别。我们都是一样的,这也是我一见到贵县令,就提出两县合作的原因。所以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的隔阂不要越来越深,哪怕你们之后可能不会再有交集。”
“一样的吗?”夏青稞咬着这几个字重复了两回,两手垂在身侧做出沉思的模样,“我会好好想想。”
贺今行也不多说,将他们领到厢房住下,他才回去。
贺冬却不在正房和先前歇的屋里,他四下找了找,人竟在后头的厨房。
“大小是个县衙,连个使唤做杂事的人都没有,只能我来给你做这碗面了。”贺冬往烧开的水里下面疙瘩,厨房里只有这个。
“好啊。”贺今行也挽了挽袖子,打出两碗简单的佐料。
贺冬给他端回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十七岁,冬叔还是那个希望,希望你好好长大。”
贺今行捧在手里,感受着慢慢变得灼热的温度,漾起浅浅的温和的笑,“谢谢冬叔。”
两人对坐着吃完,贺今行找了个空炭盆,摆到门外屋檐下。
贺冬搬了板凳出来,还有他随身带着的药箱。箱子里今日没有装药材,只有一沓厚厚的黄纸。
贺今行取了一叠,抖松了用火折子引燃,然后慢慢放到盆里。
贺冬不声不响地照做。
到最后所有黄纸都放到了盆里,贺今行站起来,飞身攀上屋顶。
贺冬没动,用目光守着他。
天上的雪扑通坠落,炭盆里的火狂乱燃烧。
庆他的生,哀她们的死。
贺今行凝望没有终点的夜色深处,觉得好安静,又好热闹。
他的生辰,是他两位至亲之人的忌日。她们一个的衣冠埋在宣京城外的怀王山,一个的遗体葬在遥陵镇外的如星谷,与他此时所站立之处互相连接,就像一个三角,圈住了大宣的泰半山河。
仿佛在印证他娘说给他的话——
阿已,在我故后,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你的亲人。goΠъ
翌日一早,县衙院子里积起厚厚一层雪,周碾和一帮兄弟依旧早早赶到。
贺今行却没带着他们练武,而是一人发一把铲子,一起铲雪。到天亮开衙,县衙内外的积雪铲得七七八八,一干衙役也累得倒仰,看着如常行动的县尊感叹自己果然差得太远。
见天清气朗,太阳有升起的苗头,贺今行让他们在衙里值守,和刘班头带着剩下的人,收拾好物资,一起去走访县城周边村落。
冬季白日短,一行人走了两个村子便不得不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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