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悲哀?
他张厌深,圣人弟子,天子门生,不能接受。
秦幼合见他不接着讲,摸着下巴自己想自己的:“先帝那么多儿子,总能挑出一个立储吧,楚王齐王不好,秦王也不行吗?听起来他都是被动反击,而且我觉得先帝是不是最喜欢秦王啊?要什么给什么,赐婚的王妃出身也是最好的。”
人只要有心,就会有偏爱。张厌深承认在一众皇子里,他自己是偏爱秦王的,甚至因此反对过家族与楚王的联姻。他也知道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人这么想。
但那些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现在的他只说:“为人臣,不敢揣测君心偏向。秦王待人实诚,滴水恩也涌泉报,但他太冲动,也太过好战。先帝能南征北战是因为有上一朝的积累,且西征之后,已有民疲国敝之兆。若是秦王上位,再接着穷兵黩武,对百姓和王朝都将是灭顶之灾。”
先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到底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张厌深却摸不准了。
“总之先帝没有立储,诸王之争就这么持续了下去,争夺的祸端渐渐从文臣武将牵连到他们的兄弟姐妹。到最后,齐王谋逆,楚王被刺,秦王战死,荟芳馆和萃英阁没落,产业重归皇帝内库。”
秦幼合:“那这馆就是咱们陛下的了。”
裴明悯却要敏锐得多,皱眉思索道:“是不是与天化二年的中秋刺杀案有关?”
窗外喧嚣骤停,仪式进行到关键之处。他们一起看去,忠义侯抬手按在荟芳馆两扇厚重的楠木门上,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大门。
张厌深随着他的动作说:“当今陛下继位之初,也遭遇过一次刺杀,也是在宫宴上。但有漆吾卫在,刺客依然没能刺杀成功。刺客与漆吾卫缠斗中欲刺太后,千钧一发之际,乐阳公主替太后挡下了致命的一刀。小侯爷幼年接连丧父又丧母,太后对此心痛不已。陛下将他接入宫中,放在景和宫里由皇后抚养长大,并将荟芳馆和乐阳公主府都留给了他。”
“怪哉,就算是为抚恤,为什么会想到把荟芳馆给淳懿呢?”秦幼合还是不明白,说完却忽然灵机一动,拍了下栏杆,“难道陛下在学先帝,把淳懿哥视为长子?”
“噗!”顾莲子赶忙偏头,一口酒喷到了窗棂上,才回过来教训:“秦幼合,不该说的话,少说两句。”
“哦。”秦幼合向他“拉上”自己的嘴巴。
张厌深眼睛里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光芒,看他故意逗趣的动作还带着孩子气,显然只是随口一句,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仪式已经到了入馆祭祀阶段,裴明悯的注意力都放在荟芳馆。
顾莲子看着这似松柏一般的背影,突然叫道:“裴四公子。”
在对方回头之前,他把自己抻直了,从酒箱里随手拎起一只瓷瓶,走了过去。
一方银盘三杯酒,送到时,杯盘里都盛着着雪。
今冬的第一场雪大得不同寻常。凡有异象,皆昭示着变数将生。但无论吉凶,都与此时此事无关。
嬴淳懿拈起第一杯,倾倒在地。
敬先贤、祖宗和所有有名的无名的死者,薪火不衰。
第二杯,敬向在场所有前来捧场的士子与监生。
敬江南水患中所有慷慨募捐之人,也敬所有辛勤救灾与奋力求生之人。
他双手持杯,一饮而尽。
第三杯,留待三年后的鹿鸣宴,再与在座诸位英才共饮。
嬴淳懿把酒杯放回银盘,八名工匠用运来一座覆着红绸布的庞然大物。
“本侯曾托小谢大人许诺,为所有募捐之人立碑著传。”他边说边收紧五指攥住红绸一角,话落,猛地掀开整面绸布。
一面半丈长宽一丈高的巨大石碑显露在众人面前,玄黑的大理石面被刻满了细密的小字,笔法遒劲,刀工凌厉,观之赏心悦目。
“碑已铸成,至于立在哪里,不该由本侯决定,而该由诸位一起商议。”
荟芳馆里再一次人声鼎沸,到处可见激烈地赞叹与讨论。
馆内最大的藏书楼里,采光最好的位置,摆上了一张宽大的书案,案后坐着一位大约不惑之年的儒士,着云水蓝长袍,未戴冠,束以同色发带。
第一批进来的士子看到他,纷纷眼睛一亮,小跑过去,躬身作揖:“云时先生!”
路云时闻言抬眼,小幅度地点头致意。
“您看的是程正叔的易传。”其中一人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学生曾读过半卷抄本,没想到真迹竟然收录在此。”
路云时把书递给对方,这人茫然地接了,不解为什么要给自己。
“你可以先看,但要小心翻阅。”路云时说。
案上堆了一摞书,他随手再拿一本翻开。他翻到哪里,就从哪里开始读,若是后面看不懂,再往前翻也来得及。
士子惶恐,忙道这怎么可以,哪有学生夺先生书的,不合礼。
路云时摇头,“一本书而已。”然后指了一个方向,“你们要坐的话,那边有椅凳。”
士子们纷纷搬了方凳过来,先前那个又大胆地问:“学生愚笨,遇到看不懂的,可以请教先生吗?”
“可以。”路云时当即应道。
大家便欢喜地围绕着他坐成一圈,在刚开的一尘不染的馆阁里,读起书来。
而另一边,嬴淳懿回到建在深处的内院,这一部分是先楚王在拿到荟芳馆后所扩,在今春过后,对他来说仅有闲坐片刻或者更换衣衫的作用。
半个时辰后,谢灵意求见,送来几张被勾画过的图纸,“士子们圈了几个地方,请侯爷您做最终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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