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下的毒。”许若然忽然开口,沈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你是说……”
“可看到那边的金钗?下面埋的,是我的弟弟。”再平常不过的口吻。然而沈笑却觉得自己的心惊得厉害。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即将被证实,他却在这个关头几乎不敢相信。
“你真的是……”
“是。”许若然缓缓肯定,“我真的是,闻家余孽。”
闻家余孽!
这四个字一出口,仿佛一条看不见地线穿过脑海,将所有零碎的珍珠串联成链,破碎的拼图渐渐整合,隐藏的画面终于慢慢浮现。
时光轰轰作响,花谢花开,白云苍狗,回溯了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闻家不满周岁的小姐突然失踪,即便倾尽全力地搜寻,却终究一无所获。那个时候,世界上才第一次有了“许若然”这样一个人。
“只是恰巧。”许若然淡淡陈述着,“只是师父恰巧看见了抱着我的乳娘,而他恰巧需要一个人传承他的毒术。”她看着沈笑,眼中似乎有一丝讥讽,仿佛要说:“瞧,所谓命运是多么不可抗拒的东西,只需一个恰巧,便能改变你一生的轨迹。”但真正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辛酸地自嘲:“他的眼光也没有错,我,恰巧又是个适于修习毒术的、天性凉薄的人。”
沈笑看着她,一时闪过千般滋味,百种思量,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却梗滞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天性凉薄?不!她或许凉薄,但哪里是“天性”!
都说婴孩是没有知觉的,但恰恰相反。每个生命的初始,都有一种特殊而敏锐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能深刻到影响你的一生。她在不满周岁时被带入深山,也许这种变故对成年人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当时混沌初开的许若然,她必然已经有了这样模糊的认识——虚妄。如果前一天你还在一个温暖的环境,身畔不时有人看着你笑,告诉你你多么重要,而闭上眼,再睁开,一切都不一样。无论你怎么哭,怎么叫喊,都没有人理会你,你熟悉的一切眨眼间就全部颠覆,你是什么感觉?
虚妄!这个世界太过虚妄,没有任何温暖长久而可靠。
沈笑想起她一贯漠然的眼神,和那句轻凉惆怅的“生老病死,离合悲欢,你让我记住什么”,不由更加恻然。
那不是凉薄,也不该称之为懦弱。那是一种惶恐。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良久,喉口那种堵塞感稍稍缓解时,他才这样问。
“十年前,”许若然道:“十年前,云游的师父去世的时候,托了封信给我。”她的眼神渺远而追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如是……师父说‘如’便是‘若’,‘是’便是‘然’,所以给我取名许若然。”
落寞的声音在这样一片废墟上交织成绝望,几乎将沈笑也窒息于其中。
十年前!
她在深山住了十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忽然有一天得知自己不是孤独的,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有着和自己血脉相通的人。她即便未必想去相认,心中又怎能没有念想?
可是十年前……是天泉悬案啊!
当她赶到向往已久的闻家,一路上想象着自己父亲母亲的模样,见到的,却是冲天的血光与满地的残肢。这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忍受,怎么忍受!
他看着这满地正在化为泥土的青苔碧瓦,几乎不能再想下去。
“那一年,三途谷的桃花开得特别好看。所以我想,我只是去看他们一眼,只偷偷看一眼。如果我有弟弟妹妹,我就带他们来瞧这里的桃花。然后,我就安心地做我的许若然。”她的声音忽然渐细消失,沈笑却已经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十年前,她在雨里站了一夜。冲他笑了一下,说“花谢了”。
那一点难得的,小女儿情态的窃喜和唯一一次对温暖的渴望,就这样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被生生撕裂切断。
夕阳的最后光晕已经隐没在天边,只在那里镶嵌下一道红色的痕迹。许若然将目光放得很远,里面融不下悲欢喜乐,只是静静重现着许多年前的画面:“我到闻家的那一天,姑苏也下着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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