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明亮感觉到气氛不太对，蹑着脚步，打算往房间走，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说说吧，怎么回事？”

明亮只当没听见。

“说你呢，明亮。”林惠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亮的脚步停住，回身笑嘻嘻地说：“姆妈，你是叫我吗？”

“我不叫你叫谁？”林惠玉也不腌鱼了，“你逃课打架了？”

明亮心头一跳，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他说：“姆妈，我没有，我是在下课的时候打的。”

“那你怎么惹上老宅那边的？”

明亮沉默了，再抬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姆妈，我真不想去打明光，实在是那边欺人太甚了。就因为我们家分到了二十条黄鱼，明光那小子嘴里不干不净，说那鱼应该给他们。还说阿爸当年如果不抢着过继给太婆，那就是他八叔过继的。说他八叔要是过继过来，肯定会疼着他们，而不像阿爸那样，白眼狼，自家亲爹娘都不要了。”

太奶奶说：“他放屁！谁过继，那是老娘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在那指手划脚？明亮，下次他们再说这样不干不净的话，你就给我甩他们几个大嘴巴子，有太婆给你撑腰。”

明亮眼睛一亮。

林惠玉说：“阿婆……”

“怎么？你反对？”林惠玉摇头，太奶奶冷哼，“那边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苏刘氏欺软怕硬，苏老头又阴，那一大家子都是拎不清的。如果你们跟他们客气，他们还当福气了，只会更加欺负进来。明亮做得对，不听话耍无赖就给我打，打服了就不会再上门了。”

“我知道明亮这次做得对，但是他毕竟还小，老宅那边人多势重，我怕他吃亏了。”林惠玉担心的是自己儿子吃亏，那边可是有七个儿子再加好几个孙子。

明亮说：“姆妈，我不会吃亏的。他们人虽多，但没多大本事，我叫上一群孩子，就能把他们打趴下。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来惹我，我就不主动去招惹。”

“这次老宅吃了大亏，会消停些，好在只是老六媳妇找来，而不是苏老婆子。耀宗啊，我毕竟老了，这个家还得你立起来，老婆孩子得你来护啊。”

苏耀宗连连点头，“我不会让他们再欺上门。她当年那点生养恩，早就在老宅那边的时候已经还清了。现在我已经过继出来了，我是阿爸的儿子。”

太奶奶欣慰的点点头。

东升跟苏芝玩着，嘴角轻扯，望向院门的方向，眼神有些波动。

苏芝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大哥，要放大招了。

果真如太奶奶所料，老宅那边暂时没有人过来闹事。

这件事情，就好像只闹了个开场戏，后面就息了鼓，什么热闹也没有。

太奶奶说：“那边的人，我再了解不过，苏刘氏不见兔子不撒鹰，见到有便宜可占，就会可着劲儿的过来打秋风。不过，苏刘氏横，她婆婆郝桂花更横。当年欺负我死了男人守了寡，就想怂恿苏老头去挑拨老族长来分我的房子，被我一根扁担站在家门口，谁来我打谁。想分我的房子，从我身上踏过去。”

太婆婆早年读过书，只不过家里人很少知道她念过书，当年她会嫁给苏太爷，也是机缘巧合，战乱的原因。只不过这些往事，她不便吐出口，现在的世道可不是家世好就吃香。

明亮来了兴趣，当年的事情，他曾经听太奶奶说过一嘴，但并不详细，他问：“太婆，你给我们说说，当年的事情。”

太奶奶说：“当年你太爷是这十里八村的老实人，靠着一手的打铁技术，挣下了这家产。只可惜命短，早早的就去了，族里其他人就开始盯着我家的房子。你新奶那边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最嚣张的一家。当年我为了保住房子，不得不彪悍，这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后来你阿爷成家，当了红军，又去打了鬼子，哪知道那年新四军中出了叛徒，你阿爷整个团都被打光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哭晕过去。”

苏芝躺在东升的怀里，有些发呆。

没有想到，自己家里竟然有一个抗日英雄，阿爷如果还活着，现在苏家指不定过上了好日子。

“后来政府又奖励了我们房子，又惹得一些红眼的人开始琢磨我家的房子，是我将他们打跑。家里没个男人真不行，后来我把过继的消息发了出去，很多人打了心思，说是过继其实就是想霸占我家的房子，还有早年你太爷留下来的一点家当。”

明亮说：“所以太婆选了我阿爸，是因为我阿爸厚道。”

“我当年选择你阿爸，不只是因为他厚道。当年他还小的时候，经常过来陪我，还给我挑水砍柴。他在那边日子过得不好，老宅那边儿子多，他从出生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后来娶了你姆妈，也被那边一直压制。直到你阿爸过继过来，才脱了苦海。”

明亮哪怕听了很多次，但每次听的时候还是会义愤填膺，真的是太气人了。

同样是亲生的，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偏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东升却是眼神微动，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太婆老了，又能护你们多久？我最担心的就是，哪天我走了，你们能不能守住这个家？到时候老宅那边肯定会过来打秋风，我会走不安生。”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耀宗太重情，人温厚，她一旦走了，老宅那边会欺过来。

明亮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膛说：“太婆你放心，有我在，谁也欺负不到我们门前。”

“你还小，能护住多少。这得你阿爸硬起来，才能护住一家的周全。你阿妈干活是一把好手，吵架也不行，这得能豁得出脸去。”

大家都看向了苏耀宗和林惠玉，特别是苏耀宗，大家的眼神中都寄予了厚望。

苏耀宗老脸一红，“阿婆你放心，我能护得住。”

太奶奶叹了一声，又望向了东升：“东升，你是长孙，这个家最后还是会交到你手上，你可要护住你弟弟妹妹，可别像你阿爸一样，被人欺负了，连哼都不哼一声。英子嫁过来，我倒是放心，这孩子性子有点像我，只要她向着家里，就不会吃亏，不会让外面的人欺进来。”

东升心里跳了一下，总感觉太奶奶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他慌了：“太婆，家里有您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欺负不进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您如泰山一般的在，我们都放心。”

“你这孩子，太婆老了，总要去找你太爷的，我都八十多岁了。”太奶奶笑着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苏耀宗。

苏耀宗心里慌极了，他说：“阿婆，我会护住一家老小，不会再心软。”

“那如果老宅那老两口子病了呢？或是哭着来求你了呢？你怎么办？”

苏耀宗深吸一口气：“我跟那边已经没有关系了，哭也好，闹也罢，就是死了，都与我没关系。”

太奶奶笑了，她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我看你的表现，做到狠心，可不是一句话的事。耀宗啊，阿婆不是不让你孝顺，而是得看是什么情况。老宅那边……还是算了，你虽然是他们生养，但你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自己的小家得护啊。”

“阿婆，我会记在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