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情感在那一刻从他身上迅速抽离,又随着炸动的心跳,狠狠落回了这具身体里,四肢百骸中被悸动的情感所充斥,几乎就要炸裂,狼狈挣扎的动作似乎被什么东西占据。
田归农掐扼住咽喉的手忽然被反抓住,一只手指瞬间点在他手背的穴道上,让田归农瞬间右手麻痹失灵。
他惊骇欲绝地想要抽手,却发现头破血流的林震南起身速度比他还要快,反击动作也比他还要迅烈。
见对方明明双目紧闭,身手却快如鬼魅,田归农立刻将麻痹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抽出天龙宝剑迎敌,想要以炉火纯青的天龙门剑法以长击短、逼退对手。
林震南双指竖起并在一处,指尖有凛冽的气劲吞吐不定,紧逼着田归农的要害而来。
可林震南双指幻化出虚影,手指连连击打在剑脊之上、仿佛双剑交击发出了铿锵之声,如此以指为剑,竟然再次压制住了全力以赴的田归农。
田归农白袍上猛然被割裂开一道大口子,皮肤上也渗出鲜血,这让他不禁大惊失色。他手中冷光闪闪的天龙宝剑也被随手夺过,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痕迹,羚羊挂角般抹过制住林平之的几名镖师脖子。
此时漫天都是血雾飘洒,几名天龙门镖师正要持刀扎入林平之的手腕,就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脖子,艰难呼吸无果之后,颓然倒地再无气机。
田归农双眼显露出恐惧之色,这样的剑法飘渺无迹,一剑既出还以剑气分化七路,杀机渺茫难寻防不胜防。
身边廊柱有自己的掌印,可面前剑刃划出之后,剑气仍能在地砖上留下一道刻痕!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好一个指剑双绝!好一个指剑双绝!”
田归农惊恐万分地向后退去,注视着双目迷朦着的林震南掠过自己扶起林平之,怒不可遏地说道,“有这样的武功,你根本不是林震南!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震南扶着手脚瘫软的林平之,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疲惫不堪的意味。
“我是不是林震南,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咬牙坚持忍受着,“我是江湖上的小人物,我是福威镖局的总镖头,你们说我是南盟主那我就是,说我是串通耿家的反贼我也可以是。”
“但我不管到什么时候,永远都会是平之和月如的爹爹……”
…………
“精忠,我是你爹呀……”
肥大的肉山里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贴近耿精忠脑海里父亲的温暖声音。
耿继茂艰难地挪开了视线,看向近在咫尺的长子。
“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在外厮杀征战、背负骂名,为了清廷像狗一样咬人、像狗一样去争地盘,去和尚可喜斗得死去活来,都是为了你……”
耿精忠难以置信的上前一步,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是父王……爹……?”
耿继茂艰难地抬起手,短小的手臂却够不着近在咫尺的耿精忠。
“凌先生所说的都是真的。闽国留下的阴泉天宫被埋在了闽江之下茫茫不可见的深处,只有依靠胞皇尊才能打开天门。”
耿继茂的说法和鬼面人如出一辙,耿精忠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深信不疑——即便这说法依旧诡谲离奇。
“爹,可你为何要找什么阴泉天宫,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啊!?”
耿继茂艰难地喘息着,双眼茫茫然地看向天空,肥硕的脑袋微微晃动,显现出颅顶滑稽可笑的金钱鼠尾。
耿继茂身体费力地抖动着,肥胖的身躯掀起一阵肥腻的肉浪,短小手臂艰难拨开心口的皱褶,露出了一片坏疽般的皮肉。
那里暗绿坏死多时,不断渗透出恶臭黏稠的液体,但更让人瞩目的,是皮肉溃烂后露出的一颗坏死已久、不再跳动的心脏。
“因为爹,已经死了呀……”
耿继茂低声说着,“去年的广州平叛,我带人率先杀进了瓮城之中,却落入陷阱被一阵箭雨袭击。随行从骑伤亡殆尽,是参将拼死才把我救出来……”
去年的耿继茂,还是一员不可多得的青年勇将,斩将夺旗勇猛无比,参将发现耿继茂心口中箭劝他立马就医,但耿继茂为了压住尚家一头,竟然咬牙拒绝建议,继续投入战斗。
城破之日血流成河,耿继茂强忍着不适杀得人头滚滚,连续三天未曾封刀,就连尚可喜都被这个杀人魔王吓到,派人送来为先前赔罪的礼物。
停下脚步的耿继茂才发现胸口剧痛无比,心口处早已坏疽溃烂,连心跳都微弱无力。
但此时传出消息,尚可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吞并耿家,于是耿继茂咬牙穿上铠甲秘而不宣,只借此机会向朝廷修书想要回耿精忠,实际上已经自觉时日无多,打算在移交权力后等死。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耿继茂日夜苦等着,咬牙着,忍受着,他的伤口和肢体也坏死得愈发明显,但他仍旧没有死,仿佛一个孤魂野鬼寄居在残破的躯体里,苟延残喘地艰难活着。
在某个被疼痛折磨到不能入睡的深夜,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允许自己死。
耿藩不能让自己死。
耿家将士更不认为自己会死。
于是,他就始终没有死。
在某种冥冥的力量影响下,这个心脏停搏,早就命丧黄泉的靖南王,既然就这样如常人般行走坐卧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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