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司马意料,实际上这或许是国人传统使然, “孤忠”、 “报德”、 “丹心”在中国传统道德之中占有很大席位。而张勋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在后世也曾有人感嘆他的那份 “孤忠”,认为他在历史洪流面前认不清方向,这种认不清在很多人看来之所以可贵,原因非常简单,在中国历史之中,不乏 “孤忠”、 “报德”、 “丹心”之士,但最多还是那些 “识时务者之俊杰”!可悲可嘆!
司马摇摇头,想起张勋死后,亲友敌仇皆送挽联,而最引人註意的挽联却是章士钊和欧阳武所写,不能不说这是历史的玩笑。章氏和欧阳氏均为反覆辟帝制的共和志士,前者一度任北京教育总长,后者则是辛亥革命后的江西都督。甚至就是在历史上其覆辟之时,孙中山在致广西督军陆荣廷一份电报中称: “张勋强求覆逆,亦属愚忠,叛国之罪当诛,恋主之情可悯,文对于真覆辟者,虽以为敌,未尝不敬也”。它的评论,正是把张勋的政治态度和他的人格区分开来,分别对待。政治是一回事情,但是人格是人格,所谓保守不一定有错,革命亦不见得高尚。
当天夜里,司马失眠了,司马一个人坐在书房,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思索,忍不住感嘆,尽管自己一直在避免内战,但是最终不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吗?而且此时通过战争实现国内真正统一,似乎已经取得共识,剩下的只是制定计划、调动部队而已。 “哎!”司马站起身来,长嘆了一声,如果说这几年最大的感嘆什么,恐怕就是这个时代的环境一直推动着自己走上一条自己并不愿意走上的道路。
“咚、咚、咚……”这时有人敲书房的门。 “进来”司马显得烦躁不安,尽管明白战争只是无奈的选择,但是仍然不可避免为不久之后可能爆发的战争感觉烦心。陈婉云推门走进书房,从他的声音里陈婉云可以感觉到其心中的烦闷和忧虑。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啊?” “你不也是吗?”
司马看着这个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用她的方式默默支持自己的女孩,脸上浮现一片笑意。 “还有一些事情要理出头绪,婉云!你早点儿休息吧!” “嗯!那……你可得当心身体啊!要不……我给你冲杯咖啡吧!”陈婉云柔柔地说,作为女人陈婉云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在想的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帮上忙的,自己所做的就是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一个好妻子,尽管现在只是未婚妻。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司马心中隐隐有一种愧疚,有些事情……
几分钟后,司马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着从保险柜内取出的资料,这是后世对共和时期政治得失的点评资料,尽管其中不乏一家之言,但是或许从中可以给自己一些启示,每一次碰到问题的时候,司马总是会在历史中寻找答案,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恢覆法统与废督裁军实现统一途径的落空,促使一心想实现统一地吴佩孚又回到武力统一的路子上来,而这一统一途径,与前两者相比,非但得不到各路军阀的支持,更得不到全国人民在舆论上的支持……”
看到资料中提到吴佩孚统一之梦破灭,司马眉头不禁紧锁,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和历史上吴佩孚是何其相似,恢覆法统、废督裁军最后才是武力统一,相比于吴佩孚自己无疑是幸运的,至少这个时候,中央法统仍然保持基本权威,一直以来西北军坚持的非政治化,确保了废督裁军时自己不需要担心已方阵营背心离德,大部分阻力源自于外部,源自于各省督军。只不过最后吴佩孚失败了!但是自己能成功吗?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中,司马一直在翻看手中厚厚的资料,看着手中资料,司马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松开,慢慢的司马脸上露出一些笑容,这些资料司马从没有像今天看得这么仔细,这么认真,其中给了司马太多启示。当司马再一次拿起手中资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已经寻找到答案的司马立即拿起电话,现在或许应该进行一些调整,内战已经不可避免,但是要使这场内战变得更具法理,不仅仅只是地方与中央权力之争,而是为维护国家尊严、统一的战争。
“……清政府垮臺留下省级权力空缺立即被新军军官、同盟会员、议局领袖和前清官员接管,各省独立组织自己的军队,推举自己的官员。革命后我们如何重建秩序?畅卿!你来告诉我。”看着眼前仍然带有一丝困意的杨永泰,吸着烟来回在书房内走动的司马笑问道。
“美国!当年各地同盟会以及革命党人甚至各地咨议局领袖把美国视为共和立宪政体的楷模,当时我们以美国为参照和仿效的目标,当年武昌起义后不久,上海革命政府就电请宣布独立的诸省派代表赴沪商议建国,在其通电中曾提到:美利坚合众国之制,当为吾国他日之模范;美国之建国,其初各部颇起争论,外揭合众之帜,内伏涣散之机,其所以苦战八年,收最后之成功者,赖十三州会议总机关,有统一进行、维持秩序之合力也。所以学习美国是重新整合国家的唯一渠道。”
虽然因为休息过晚,杨永泰仍带着困意,但当听到一夜未休息的先生提出问题后,杨永泰仍然只用了数秒钟,就在脑中忆起了当年辛亥革命前后的诸多事件,甚至于原文背出了上海革命力量电请独立各省共商建国的电报内容。对杨永泰等人的记性,司马可以说嘆为观止,至少司马自己是背不出,司马註意到一旁的蔡锷脸上露出讚许之色。
“畅卿!那为什么,时至今天共和已近八年,我们仍然没有建立像美国一般的共和立宪政府,甚至于连我们的国家至今都没有改变四分五裂的局面。” “这个……”既便聪明的杨永泰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是袁世凯和国内诸多政军两界人物的野心使然吗?或者说是因为……中国本就不适合实施宪政?或许是几年来混乱的政局给予很多人的启示,宪政或许根本就不适合中国。
“总理,为什么?”司马的问题引起蔡锷的註意,尽管做为军人不干涉政务是蔡锷的信条,但是这个问题同样困惑蔡锷达数年之久,过去八年之中他曾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但一次次努力,最终仍然是一次次失望,真到现在蔡锷才看到希望。
“宪法!”司马开口说出两个字,这两个字过去一直被司马忽视,司马所想到的只是通过大选赢得总理之职,获取法统上的地位,进而通过武力与政治方式实现国家统一,但是却忘记了一个根本,一国的根本法!至今共和中国仍然没有一部根本宪法,如无宪法,谈何法统。
“当年举国革命者都将他们的註意力放在美国已经运行的宪政制度上,他们更关註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大会制,但是却都忽视了美国革命最关键的一环,也就是美国宪政得以确立的环节:1787年成功制定了联邦宪法,正是这部宪法把美国国土13州联合成一个国家,为美国奠定了永久的宪政基础,美国革命至此才圆满结束。”
司马说话时,心中不禁开始嫉妒起美国,制定一部优良宪法需要一个特定时刻,这个时刻,国家大事由一批优秀的爱国者主持,他们持有相同的民主共和政治理念,并获得全国人民的信任,对于一个国家,这个时刻不可多得。
正是由于制宪要统一各方利益,这个时刻很难把握,美国 “宪法之父”麦迪逊反对经常制定新宪的主张。这个幸运时刻曾在美国制宪时出现过,1787年,美国开国元勋都还健在,他们的声望正如日中天,他们都是毫无疑义的爱国领袖,此时他们还没有被党争所分裂,在立宪原则上表现出高度一致,因此,对美国来说,这是受到上帝特别垂爱的时刻,这部宪法凭着它所表达的政治公理和自身的优越性。
在1788年9月已被10个州批准,而按照规定,在经9个州批准后宪法就已生效。以对国家根本理念的认同为基础,美国有了一个全国性政府,在当时看来,将从来没有过统一历史、而且存在严重利益冲突的13个小共和国结合为一个国家,简直无法完成。
而在中国,尽管同样的时刻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也出现过,通过制宪和随后启动批准宪法程序,不但推迟了争夺最高权力的时间,而且在全国普及了宪法思想,有利于加强宪法权威。对袁世凯来说,挑战被全国人民批准的宪法,比起挑战权威性不足的南京临时参议院制定的临时约法,要冒大得多的风险,遇到大得多的抵制,更重要的是,制定宪法将引导人们认同宪法的权威,而不是认同袁世凯的权威。
可是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此时没有想到利用宪法解决统一问题,占据革命者头脑的思想是强力统一的思想,而最后《中华民国临时约法》颁布和袁世凯当选临时大总统,权力之争立即从隐蔽转入公开,没有宪法约束的权力斗争一旦演变为不择手段的争斗,乃至武力征讨,就将彻底毁掉共和宪政的梦想。
“宪法?”杨永泰、蔡锷两人同时一楞,显然没有想到司马凌晨招自己过来,竟然是谈论宪法,宪法的问题一直都被众人所忽视,即便是在国会之中,议员亦从来没有将制宪列入议事日程。
“是的,我们需要制定一部宪法!宪法将会赋予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司马不否认自己制定宪法的初衷是为了……利用!但是这个时代的中国的确需要一部优良的宪法,由全国人民所批准的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