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16年,西元1927年10月4日,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天主教圣安德修道院内,低沈缓慢的乐声配合摇曳闪烁的灯光,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人充满对上帝的敬畏。院长南文主教面前跪着十名虔诚的信徒,他们通过修道院数月的生活体验,获准成为本笃会新修士。此刻,南文主教正为他们举行“更衣礼。”
本笃会是天主教中最古老的一支教派,以清苦简朴和顽固守旧闻名于世。它向来不重豪华礼仪,但这天,修道院却破例接待了许多显赫的来宾。一旁观瞻的人,除比利时天主教重要神职人员,还有中国驻比利时、驻法、驻德、驻英、驻葡萄牙、驻荷兰公使代表,及外交官眷属,甚至有国务总理私人特使及比利时外交部门官员。
共和中国外交官来到僻静的修道院,是因为这十个即将脱下凡装俗服的人中,有一个曾长期担任要职的中国人,曾任共和中国国务院外交部外交次长,在中国外交史上参与签订日本强加给中国的二十一条,其后又与日本签署多条协约的陆征祥,在共和中国外交史上,陆征祥毁誉参半。
56岁的陆征祥换上黑粗布修士服,单薄的躯体更显瘦弱,剃秃的小脑袋、干瘪的面颊和松弛的嘴角,显现与年龄不符的衰老和疲惫。一副老式无框圆眼镜后,是一对典型的中国小黑眼睛,眼神里透出息事宁人、与世无争的柔顺。在场中外官员各怀心事,沈默、好奇地註视着这个中国老人。
当年的陆征祥,服饰华丽、举止典雅、欧化味儿十足。头顶礼帽,胸前挂满各色绶带和耀眼的勋章,依稀的山羊胡须颇有风度地垂到颌下,唇鬃别致地微微向上弯。如今这一切连同含蓄而矜持的神情都已荡然无存。此时,陆征祥喜怒不形于色的小眼睛里,隐隐透出忧愁、迷惘和悲凉,隐藏在修士虔诚、善静和知命乐天的面容后。
修道院南文院长礼毕后,向十名新入会的修士致辞,最后来到陆征祥面前,对本笃会历史上官阶最高的修士说:“阁下,这是您最后一次被称为阁下。进入修道院,并不意味中止凡世间的使命。从此,您被正式接纳为本笃会一员。”陆征祥点头回应。从此,沈浮宦海十多年的陆征祥,绝弃世俗,开始清苦修士生活。
以近花甲之年同12个不同国籍的青年修士一起恪守院内教规,喝凉水,啃干面包,苦苦学习拉丁文和神学。风云一时的共和中国外交次长,脱下西装革履,穿上宽松的修士青袍,昔日向上翘的菱角胡和向下飘的诗人须都不见了,真可谓六根清凈,甚至名字也改叫天士比德。人们不再叫他陆征祥,而称他比德兄弟。
布鲁塞尔郊外圣安德修道院旁林荫遮蔽,溪水潺潺,尽显世外桃园般的恬静与闲适。2年前,德国铁蹄踏上比利时国土,布鲁塞尔便失去过往的平静,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德国士兵,身穿黑衣的党卫军。但圣安德修道院附近却继续保持世外桃园般的恬静,甚至路上都看不到巡逻的德国士兵和党卫军、盖世太保。
德军占领比利时后,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被任命为比利时军事总督,对圣安德修道院的造访,让居住在圣安德修道院附近的比利时人明白了其中原因,是因为次长修士保护。“不要去打扰他的修行。”法肯豪森曾下令。命令亦得到柏林认可。修道院里的中国人曾出任中国外交次长,与多位德国军政要人保持良好的私谊。长达二十余年中德合作,使很多德国军政要人,与中国官员保持良好的私谊。
一辆悬挂共和中国国旗的轿车在圣安德修道院大门前停下,附近的比利时人好奇的观望。比德修士曾解救很多比利时人,即使比利时国王和王后求情交涉也会被德国人无情拒绝,但中国修士出面,德国人却总会欣然接受,不少比利时人从各地赶来寻求中国修士帮忙,解救被关押的亲属,而他从不拒绝,以修士特有的慈悲之心,竭尽所能。
前些天,当中国春节到来,附近比利时人特意给比德修士送去新年礼物,感谢他的仁慈。当中国大使馆的轿车来到,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中国大使来给比德修士拜年的。狭小的修士小寝室显得阴冷昏暗,打量清苦的环境,孙云勤面对半闭眼睛的老师,颇感惭愧。从老师进入修道院修行,自己从来没看望过老师,那怕一次。
“老师,受苦了。”“我是修士,清苦简朴的修行是我会信条。”71岁的陆征祥腰背微驼,削瘦的身躯根本撑不起宽大的修士袍。半闭眼睛的陆征祥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似乎来者根本不是自己最喜爱的后辈,一手提携的学生。“老师,此次来比利时,给你带来总理的信。”孙云勤拿出上书:比德修士亲启的信,递给陆征祥。
“我是修士,早已不问外事,请您转告总理……”陆征祥刚要拒绝,话被孙云勤不礼貌的打断。从德国来比利时前,国务院发来密电,要求务必把总理亲笔信交给老师,绝不能出差错。“老师,请您看过信后再做决定。”老师虽说不问外事已久,但中国对美、英宣战后,仍主编《益世报海外通讯》,向欧洲人介绍中国对英美宣战的目的,呼吁世界人民支持中国解放亚洲列强殖民地的“自由战争”。
“中国为亚洲民族生存而战,为保存亚洲文化和文明而战,为全世界公义和自由而战,而非谋求领土扩张而战。”老师在修道院避世,但心中对祖国的热爱始终如一,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根。中国官员离开后,南文院长进入比德修士的小寝室。南文对比德兄弟非常感激,布鲁塞尔其它修道院被德军征用,修士流落街头,圣安德修道院仍保持一方静土,全赖其功。
“比德兄弟,什么让你心境难安?”南文敏锐觉察到陆征祥的焦虑。“中国”陆征祥简短说道。自中国向美、英宣战,陆征祥便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之所以成为修士,除妻子逝世和当年枪击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遵循恩师许景澄的遗训,“欧洲力量不在于武力,亦不在于科学,而在于宗教。有朝一日,找机会进入教会,掌握其中奥秘,为中国服务。”
陆征祥一直铭记恩师教诲,从未忘记祖国。当祖国对英美宣战,远在欧洲的陆征祥以木兰为笔名,向欧洲人介绍中国进行战争的正义性。“中国占去你一半的心。”南文明白比德兄弟永远无法放下对中国的怀念和热爱。陆征祥并没有说话,伸出三根手指。南文主教明白,“中国占去你四分之三的心。”陆征祥点点头,闭上眼睛。
当年离开中国遁入空门,除去对亡妻的思念、遵从师导外,遭受爱国青年枪击是最主要诱因。枪击事件,舆论哗然,甚至法学界都呼吁从轻处理,社会舆论一致对爱国青年表达同情,对汉奸陆征祥切齿痛恨,谓其卖国媚敌死有余辜。学生被判15年徒刑,但中国在政府尤其是总理推动下,国内民族主义浪潮风起云涌,总理用民族覆兴、覆仇团结国家。
但也导致民族狂热燥动,对日战争、兰芳危机、贸易争端、美英逼迫,使国家上下陷入集体受害幻想,认为全世界和中国对着干,中国处处吃闷亏,尤其美英亡我之心不死。战争起因看似英美逼迫,实际上却是中国外心积虑,国内狂热民众,发现纤细的胳膊上稍有肌肉,就飘飘然然争取亚洲霸主,唯一需要理由而已,而英美给了中国一个最好理由。
总理被民族狂热捆绑,充其量只是战争机器上的螺丝钉,机器的发动机,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民族,燃料就是狂热。螺丝钉操纵不了机器,民族狂热操纵着战争。二十年来,中国倾其所有发展工业,国力快速增长,拥有不逊于美国的经济力量,但相比美英等老牌列强,中国国力仍显薄弱,稍有不慎数十年苦心经营可能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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