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寝殿里终于只剩下杜南与李弘秉了。李弘秉从太师椅上起来,高傲的脊背上像是被压上了什么千斤的“重任”,一瞬间看起来竟有些佝偻,他走到床边,动作迟缓的宛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李弘秉将杜南的衣服细细的穿好,又掖了掖他的被角,自己也靠了过去,他平躺在杜南身边,额头抵在杜南的额角上,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床帐发呆。
他感受着他与杜南唯一接触的一小片皮肤上传递过来的属于杜南的温度,做了一个对他来说完全算得上是痛彻心扉的决定。
他想:杜南,我不要你爱我了,我只想要你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不管李弘秉身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兵荒马乱,大明宫外到底是何等的修罗地狱,躺在杜南身边的李弘秉还是安心的睡了过去。
他丝毫不在乎几个时辰之前,他差点就被那乱臣贼子一刀身首异处了,只要是在杜南身边,即便是身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死亡迫在眉睫,他也能安然的接受了。
杜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毫不在乎这漫天的大雨,甚至挥起马鞭,毫不留情的又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催促着脚下打滑的马儿快些,再快些。
杜南带回来的军队这样日夜兼程的急行军,已经走了七天了。
这支队伍不算小,三千骑兵,挥起马鞭奋力赶路,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小,所过之处,几乎称得上是尘埃飞扬,“寸草不生”。
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们要赶回京城离去,营救被叛军困在京城里的皇帝陛下。
极度的劳累会使人的大脑忍不住放空,人的精力有限,总得有所偏袒。
可这样高强度的赶路,却并没有让杜南的大脑就此停歇下来。
在赶路骑马的时候,在沿途修整的时候,在这一整条赶回京城的路上,杜南恍然发现,他居然满脑子,都填满了李弘秉。
他一遍又一遍的祈祷各方鬼神,有的没的,都只有一个愿望,翻过来覆过去的在心里念叨。他希望李弘秉活着,只要李弘秉活着,他甚至可以前尘往事皆不计较,他可以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可以试着重新爱他。
人类是一种很狂妄自大的生物,在真正的历经生死之前,谁都觉得自己死生不惧,尘世间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有什么好挂念的呢?又什么不能够放下的呢?
直到现在,杜南才察觉出来,他曾经,到底对李弘秉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他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威胁李弘秉,威胁李弘秉放弃他,强迫李弘秉接收他还是要一个人独活的结局,强迫他孤独终老。
如果他从前对李弘秉刻骨的爱意都可以算作前尘往事,那如今,重活一世之后,曾经那些痛彻心扉,或许也可以随着时间埋藏不是么?
终于,两辈子都将所谓“君子之道”为圭臬的杜南,终于在这一刻生出了些许不管不顾的叛逆心思。
杜南将自己肩膀上换过药的伤口狠狠的用纱布系了起来,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想,李弘秉,你他,妈的得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曾经你做过的那些对不起我的事,我又要去找谁来讨!
在雨夜中急行军的杜南一行,被从京城中杀出来的皇家“侍卫”接应到,带着他们去走了皇宫中,特地被留出来的暗门。
于是精疲力尽的西北军就这样从天而降,彻底接过了京城里的这套烂摊子。
只是令杜南没想到的是,这急火攻心的一出“京城困局”,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居然是那个身为“受害者”的皇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