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兀打断她。
“那我让你走,让你万世都快活。”
“你个只会……什么?”
郑夙离开她的唇,没再吻她,“在那之前,你先听话,吃点东西,你的法身要崩到极致了。”
郑夙又给她做了一碗油泼辣子面,是长命面,放了熏肉,炒了干豆角,满碗都是亮汪汪的,热辣辣的,还煎了一个麻油鸡蛋,竟意外的卖相。
阴萝怀疑这是她龙生的最后一碗。
郑夙仿佛知道她心裏所想,自己挟了一筷子吃掉,又过来餵她,他想了想,把阴萝抱在了腿上,“你不是总怪我,小时候没有抱着餵你吗?现在感觉怎样?”
阴萝被餵得含糊不清,说得什么,他其实没听清。
其实也无所谓了,他以后也不会再记得。
冬至,是人间的冬节,也是她的第一千五百零八个生辰,神洲年岁太长,对这些小年轮并不在意,他总是按照人间来给她过,人间短暂,才会更加珍惜每一剎的烟火大祭。
郑夙立在床边,从那绒丝暖被裏,抓出一对少女的脚踝,骨棱棱的,都不丰润了,这条小龙蛇为了跟他抗争,竟这样狠得下心。郑夙摩挲片刻,又将新织好的小袜给她套戴上,大约是哪一处没缝紧,漏了两根脚趾头出来。
郑夙:“……”
要被自己的烂活气笑了。
许久,他掩住眼,低低笑了,又似哭,“难为你了,郑阴萝,兄长这手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烂。”
可兄长能怎么办呢?
不管庖厨,还是针线,他总不擅长。
就连得到你的欢喜,我也极不擅长。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郑裙裙,抓得你太紧,怕你厌烦,放得你太远,又怕你跑远,我真是不知所措的。
“郑阴萝,你又长了一岁,要生生性性,醒醒定定。”
这是他周游诸天万界,无意学来的一句俏话儿,他觉得很适宜,很活泼,便用来做她的生辰词。
最后一片落雪飘了下来,他从她眉心捻去,缓缓合上了小窗,遮掩了最后一丝月光。
郑夙法身一转,衣袍烈烈作响,双足之下,便是九万丈的天渊。
神世天渊,并不是只为了关押罪魂,它还有另一重的暗天劫——
可断情,断念,断尽一切繁杂与虚无。
只有斩断这一具情身的羁绊,消磨掉所有的过往记忆,他才不会时刻想要将她囚禁在身边,他才能淡然看待她与其他男人的情欢。
你要的是这自由么?那我就给你。
天风寒凛,祂一掷而下。
雪又落满了万重神山。
渊底,昏暗。
神堕。
黑直高马尾凌乱地散开,血迹斑斑如一长束红花,死寂,平静,又苍白,蜿蜒在无边凈雪裏。
郑裙裙,离开我,你会长久欢庆,万世快活吗?再做你兄长,你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毫无芥蒂地扑向我的怀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兄长真想做你的嫁妆,随你去哪裏,你挟着我,抱着我,我始终是你的珍贵不离之物。
郑裙裙,我那九千七百八十六座诸天房产,以及欠你的一千五百零八件的压祟钱,兄长放你床头了,你就原谅我那一只织破了脚趾头的小破袜吧,好不好?
以后再不会有了。
总会有那么多人,奉你为至爱,它不够起眼,也不够偏爱,就当是一桩笑话,你笑一笑,就也过了。
郑裙裙,我的小裙乖乖,我的胖萝卜头,我的鲜奶胖团子。
我那爱咬哥哥的祖宗小丧彪。
真可惜,还没能教会你怎么爱我。
郑裙裙,好暗,我快看不清了你。
往后天光烈烈,你再也无需回头,跑向小哥了。
郑裙裙,我已看不见你了,你是跑远了吗?先别跑那么快,让兄长再看看你。
郑裙裙……
郑裙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