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静谧,唯有庭院中的春风携裹着三两朵落花于两人裙裾边轻盈而过,带来几分冬节未散的寒意。
棠音的语声便混在这微寒的春风之?中,比往日里放得更轻些,轻得令人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陛下同?意了?”
“父皇近日身子不好,不理朝政。是李行衍下令准许的。毕竟如今北城里是个什么境况,人人皆是心知肚明。这般烫手山芋般的事?,有人肯主动揽下,李行衍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她正说着,却见身边的棠音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步子,独自一人立在廊下,便略有些讶异地回过身去,唤道:“棠音?”
棠音独自立在廊下,微垂着眼,有些畏寒似地拢紧了?身上并不算厚实的羽缎面斗篷,语声有些颤抖:“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余地?”昭华轻嗤了一声:“明日正午,大军就要开拨出城。如今箭在弦上,再想反悔,那可是军令论处。”
随着昭华的语声落下,见棠音仍旧低垂着眼,静立在原地并不抬步,便笑着走过去,挽过了?她的手:“可别管这些不相干的事?了?。听闻天香楼里换了一位大厨,你?快与我一道过去,尝尝玫瑰酥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她一壁笑着,一壁步履轻快地带着棠音往月洞门外走去。
唯有庭院中的春风卷过树梢的新叶,簌簌有声。
一夜更漏冗长,待天边微白时,昨夜通宵宴饮的相府仍在沉寂之?中,却有一身姿纤细的少女,快步自廊下走过。
软底的绣鞋踏在青石地面上,一路轻软无声,须臾便出了月洞门。那纤细的身姿微微一侧,便又自半开的角门中出去,步上了?等在相府门外的车辇。
“去城郊十里?亭,要?快。”她放低了?嗓音,轻声催促坐在车撵上的荣满。
荣满与檀香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有些不安之?色,但终究也不敢违她的意,只好应声将手中马鞭落下,疾声催马。
骏马绝尘而去。
城郊十里?亭中,清理干净的青石桌面上,铺着一张双陆棋盘,上头黑白檀香子两两对阵,相顾无声。
而一身玄色氅衣的男子独自坐于亭中,修长的指尖缓缓转动着两枚晶莹的白玉骰子。
骰子之?间碰撞的声响清越而微弱,是这静谧的十里?亭中,唯一的声响。
——直至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车轮碌碌碾过道旁荒草的声音紧随其后,惊起一路寒鸦。
李容徽豁然抬起眼来,往声来之处望去。
在他的视线之中,一辆镂刻着相府徽记的马车匆匆于道旁停下,锦缎帘子被一双纤细的玉手微微掀起,露出一张柔白的小脸。
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只是褪去了几分青涩。
似乎也轻减了几分。
小姑娘也远远便望见了?他,却只轻轻垂下了?视线,与荣满檀香吩咐了?两句,便踏着小竹凳下了?车辇,缓步向十里?亭走来。
李容徽寸步未移,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她,眸底暗色微涌。
一些这些时日中升起过的阴暗念头,刹那间,便要将他吞没。
这些时日,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起冬至那日小姑娘的一字一句,甚至单单只想起‘皇嫂’二字时,都觉如霜刀贴骨而过般,森凉而凛冽的痛意,令人难以忍受。
却也令人清醒。
他原以为自己还有漫长的光阴去筹谋,去算计,去不择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直至去岁冬日,小姑娘的一番话,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