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一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扎扎实实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于是她在原地又趴了一会儿,抓了抓身侧的泥土,打算撑着地,身子一节一节地爬起来。
然而她刚抬起头来,就被人扯住手臂扶住了。准确的说是一人扯了她左手臂,一人扯了她右手臂,分别使力,打算将她一分两半的力道。
于是韩十一愤然:“这是要把我分尸吗?”
左右看看,两张时常入梦的脸,左边五皇子玄衣墨发,还是当年的面瘫脸,右边王仲钰白衣玉冠,总似多情的桃花眼。
实话说,韩十一并不讨厌这两个人入梦来,甚至有些淡淡的期待,那些酸涩的过往,是她活过的铭证。
于是她再次的左右望望,打算多看几眼。在自己的梦里,也可由着她放肆,于是她翻身抬手在王仲钰的白衣上擦了擦沾了泥巴的手,转头恶趣味地掐了掐五皇子的面瘫脸,“你们都挺乖啊……”五皇子被掐得有些傻,墨黑的瞳仁看不出情绪。
耳边传来王仲钰的嗤笑声:“胆肥儿了你,韩十一,爷的衣服是给你擦手的吗?”
久不见嚣张如王仲钰,乍一见他如此活灵活现,韩十一有几分感动,转头瞇着眼望他,心说这小子虽然混了点,但对自己委实是真心实意,于是用还沾着泥土的手拍了拍王仲钰的头,“给你也抹点,本世子雨露均沾!”王仲钰看韩十一的眼神儿就有些莫测,再次想要将她扶起来,奈何对面的五皇子也作此想。于是韩十一再次面临被“分尸”,她摆摆手:“都松手,小爷我自己起来!”韩十一手脚并用爬起来,抬头见这正是当年与王仲钰大战爬树的东郊树林。韩十一觉得这场梦少有的真,围观的国子监众人也神情很到位,把对他的嘲讽做到了十足十。韩十一大度的笑着,把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番,十分满足的神情,听着众人议论说她摔傻了。便在此时,五皇子不合时宜的跟过来,“你不打算庆祝一下吗?比如请你的救命恩人去李锦记喝酒?”韩十一挑眉望着五皇子,心说这梦歪了,不按常理出牌啊。庆祝的下场是宿醉,以及借宿五皇子府上,就是在梦里韩十一也习惯性地要躲避这个坑。于是她果断地摇头,“不不不不,我摔伤了,我得回府养个十天八天,少陪,别过!”金子银子此时被五皇子和王仲钰占去了有利地形,已经被挤到了外围,见韩十一对她们招手,才喜滋滋地上前挽了她们家世子,就准备打道回府。韩十一忍住了泪,想对这两个久违的丫头露出一点笑模样,然而自觉表情太牵强,只能用夸张的笑声填补,“你们真是,越来越可人意了,哈哈哈,都活着,都好好活着就好!”金子银子不明白她们家世子话里的意思,然而已经习惯了听她胡说八道,于是只是跟着点头。金子顺便提醒韩十一,“世子,我瞧着今日五殿下和王二公子都有点怪怪的,也不知什么缘故,咱们还是躲着些……”韩十一闻言一边附和着,一边就转头去看还站在原地的五皇子和王仲钰,他们并不曾像以往梦境里那般此刻便消失不见,而是神情越发的清晰,地面还投射出两人的影子来。于是韩十一便改了主意,“庆贺还是要庆贺的,李锦记的买卖不能不捧……”然而这李锦记宴席也透着古怪。跑堂的小二还是巴蜀的口音,桌上的菜肴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扫一眼这围桌坐着的人,五皇子带着新亭、寄野、周学璋、沈成隽坐了一侧,王仲钰带了她怒气冲冲的妹子王希媛并廖吉昌、顾万坐了另一侧。韩十一居中,金子银子十分警惕地一左一右坐了。这队伍比当年明显扩大了不止一倍啊。并且五皇子与王仲钰的眼神都透着妖异,不仅看她的眼神儿太过专註,彼此对视的眼神也“情义绵长”,韩十一深觉得这两人在这个梦里成了精。然而即便成了精,韩十一也是不嫌弃的,她殷勤地招呼大家随意点了菜。小二就又推荐了蜀地的米酒,韩十一果断地拒绝了,“我听闻西域的葡萄酒不错,葡萄美酒夜光杯,正符合我的气质,今日都喝葡萄酒了,夜光杯你们去想办法!”于是小二很为难的挠着头走了。顾万便习惯地嗤笑,“你的气质?不就是暴发户嘛!”然而话还没说完,挨着他坐的王仲钰抬手拍了顾万后脑勺一巴掌。顾万被拍得有点懵,虽然王仲钰时常拍他,可还没因为损韩十一挨过巴掌啊。王仲钰收回手,“别胡说,咱们十一的气质是葡萄酒,美而醇厚。”韩十一本来想好的词是对付顾万的,王仲钰不按常理出牌,她一时就有卡词儿了,讪讪地笑笑,“也对,也对,你在我的梦里,也长见识了。”“梦里?”王仲钰玩味着这个词,“我时常入咱们世子的梦里吗?”韩十一不置可否,笑对众人,“既然大家能聚一起,今日就不醉不归吧,最好是永远不要散。王姑娘,你也别瞪我了,挺漂亮一小姑娘儿,这话我是真心的。”王希媛扫了韩十一一眼,给了她一个“我忍你”的眼神儿,目光准确飘向五皇子,瞬间云里雾里的温柔似水。韩十一啧啧两声,连带看向五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活泼点,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五皇子便抛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儿,“你若想见,便住到我府上,何时不能见?”“你不懂。”韩十一说这话时没有看五皇子,每每想到此人,还是心酸的。葡萄酒终究是上来了,夜光杯还是没有踪影。于是韩十一起身为每个人敬了一杯酒,也借此专註的再次打量了每个人,这些她少年时的小伙伴,谁又是真的错了呢?然而韩十一没想到的是,葡萄酒她也醉。醉就醉了,于是她昏睡着只等梦醒。
结局一:五皇子篇和韩十一昏睡着不知道李锦记门前上演了一场五皇子与王仲钰的世纪大战,只因他们都理直气壮的想要送酒醉的韩十一回家。金子银子抢不过,已经派铜钱回府搬兵了。街头爱好八卦的百姓也在杜撰明日茶楼酒肆的谈资:三男分桃断袖石锤了!石锤了!听说后来王丞相府里派了人来,都是功夫了得,生生将王二公子带走了,这番大戏才算完。韩十一再醒来时,抬眼发现自己躺在明远殿的西厢,入目便是喜庆的红,五皇子这品味在自己梦里下降了,韩十一很想说这与她无关。然而,然而,韩十一很快就发现自己在梦里太过奔放了,怎么就宽衣解带了呢?抬头一摸,平日里束胸的内衣也不见了。于是她没办法专心躺尸等醒了,翻身爬起来,就见五皇子躺在她身旁,正瞇着眼望着她。韩十一惊了,“不是吧?难道这竟是个春梦?”想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有过遐思绮念,梦到一袭红裳与五皇子洞房花烛,分开后三年却再不曾有过,也许心底深觉得那再无可能吧。韩十一琢磨着大约不该错过这场春梦,于是对五皇子勾勾手指,“你再过来一点。”五皇子闻言很配合地向前凑了凑。韩十一还在琢磨着怎么下这个手,五皇子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一下。五皇子的唇清淡冰凉,韩十一回味了一下,“在我梦里,你别太主动。”五皇子凤眼微瞇,似是一点笑意,“总归在梦里,谁主动点怕什么。”韩十一的酒劲还没完全过去,略一思量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翻身扑在五皇子身上,俯视着他,琢磨着该说点开场白,“我爹说过,若我有喜欢的男子,便可收了养在府里,只需不被人察觉……”五皇子翻身将韩十一带到身下,也俯视着她追问,“那你便是喜欢我了?”韩十一这么一翻身,酒劲便更浓了,很眨了眨眼睛打算再反扑,然而五皇子不太好对付,反扑便没有成功。韩十一这人一向想得开,喝了点酒更很容易说服自己,便当被扑倒这事理解成自己魅力无边,于是也勉强接受了,抬手揽了五皇子的脖颈……眨眼就过了几天,这梦还没醒。她便打算一边放任自己一边做点正事,比如把仇人程怀全、拓跋询先行处理掉,让这梦安稳一点。然而总是行动晚了一步,有人更恨他们,这两人先后被暗杀了。另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便是王丞相告老还乡了。王仲钰走的时候没有与她告别,只是派人送了一本书来,细看竟是《多情公子和小将军那些事》。韩十一遂把这本书当了枕边读物,直到被五皇子搜走,不知藏去了哪里。这梦境便没完没了。直到五皇子登基,她便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后,在空荡荡的后宫慨嘆太寒酸了,竟没有美女如云。直等到龙凤胎出生,韩十一还没有醒。眼看着女儿学会了走路,已经能得心应手的欺负弟弟了,她还是没有醒……于是韩十一想,那便在这梦里过一世也好。谁又知道谁的人生,不是他人的一场大梦呢?
结局二:王仲钰篇和因有金子银子跟着,韩十一的葡萄酒之醉有惊无险。待第二日醒来,惊诧自己还在梦里,便琢磨着这样多过一日也好,便拎了空荡荡的书箱去国子监。久违的国子监,是她三年来魂牵梦绕的所在。然而韩十一还在美滋滋地感慨,找她吵架的同学已经等不及,进门便听到顾万、廖吉昌一唱一和在宣扬她昨晚“酒后无德”,“这小子一手抱着自家丫头一手抱着二公子,腾出空来还掐五皇子的脸,真是荤素不忌,活的相当不耐烦……”韩十一只当他们在说别人,依然笑得十分真诚。经过王仲钰桌边,这厮习惯地抬腿绊她。韩十一脚下功夫还没生疏,巧妙地避开了,丢给王仲钰一个“你是个小可爱的”眼神儿。这眼神儿把王仲钰惊到了,“你怎么不骂人?”韩十一挑挑眉,“我这么有文化,为什么要骂人?”王仲钰嗤笑,“啧啧,这么不低调。这起子人都不喜欢你,你知道你错在哪吗?”韩十一了然的神情,“知道,我再低调也没用,我错就错在我们韩家有权,有钱,我还有貌!”王仲钰闻言竟点点头:“那我不比你还错上加错?要不我们一起认个错?”韩十一觉得王仲钰凑得太近了些,抬手推开他的小白脸,“怎么认错?”王仲钰退后一步,对着韩十一躬身一拜:“我错了!”韩十一在比拼谁有钱谁有貌这件事情上是绝不认输的,连忙比王仲钰拜得更低:“我错了!”于是王仲钰再拜,誓要比韩十一更虔诚:“我错了!”韩十一觉得自己腰肢细软,可以躬身拜得更低些:“我错了!”……廖吉昌颠着胖肚子跑过来看热闹,挠了挠肥脸:“你们俩这拜堂呢?”韩十一抬头斜睨廖吉昌:“死胖子别胡说!”王仲钰见韩十一分神,抬手按了她的头:“拜拜,还没拜完呢!”韩十一推开王仲钰:“起开!”王仲钰被推开,瞇着桃花眼笑,“你还差我一拜,早晚得补上!”韩十一在这梦里混了几天,吃喝玩乐恣意妄为,就是不见梦醒。于是打算做点正事,这晚便爬了城防军的墻头,打算除了那个祸国的监军程怀全。然而她刚从墻上跳下来,就听到有人敲锣打鼓地在喊“彭大人被杀了,抓刺客!”韩十一心说我还没动手啊,难道这是个局?便在此时,有人扯了她手臂将她拉上墻头,素粉的袍子分外眼熟。两人落在院外,那人回过头来,桃花眼月下分外生辉,果然是王仲钰。待到两人跑出了几条街,找了个僻静的夹道躲避,平覆了气息,韩十一便问:“你为什么要杀彭怀全?”王仲钰靠墻坐着,“听说他不是个好人,我想当一回大侠,不行吗?”韩十一知他没说实话,便不再追问,只说:“出来做坏事好歹换件衣服啊?”王仲钰转头望过来:“你说我在做坏事?”韩十一挑眉,“算我说错,咱们先跑了再说!”于是扯王仲钰起身,两人再次玩命狂奔。夜风清凉,王仲钰逃得很欢乐,“韩十一,瞧瞧这静夜无人,你这么拉着我跑,好像伙同私奔……”韩十一便停了脚步,“王二啊,你委实是个好人,跟你爹辞官回江南吧,往后的事,我便既往不咎……”“往后的事?”王仲钰重覆着这句话。又过了半月,王丞相竟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了!一时朝廷邸报瞬间售罄,印刷的作坊连夜赶工。韩十一约了王仲钰出来,见他还是一派风轻云淡,没有半点家族败落的担忧,心说这公子哥儿果然不是个过日子的。于是便问,“王仲钰,你给你爹下降头了?他怎么跑回江南了?”王仲钰颇为得意,“也差不离。”韩十一抬手出其不意抓向王仲钰的右臂,后者慌忙躲避。韩十一收回了手,“你这几天吊着个膀子却装作若无其事,是这只手受伤了吧?”王仲钰没有受伤的手理了理袖子,“小伤而已,本公子还不放在眼里……”“你逃了半月的课,是去北魏走了个来回?”王仲钰闻言嗤笑,“我这叫行侠仗义不留名,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我这叫体验生活,你这脑子是不懂的……”昨日拓跋询的死讯刚传回来,韩家暗探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听闻是在府中被人暗杀。韩十一望着王仲钰嘆息,“你这抵死说谎的习惯,到是有几分像我?”王仲钰只当韩十一在说天气,淡定地转移了话题,“以后我就不是丞相公子了,得好好给自己想个出路……”此时已是晚霞似锦,将王仲钰的白衫染了几分华彩。韩十一习惯地瞇了眼,藏住眼底的情绪,“要我说,写话本子就很好,我努力保住点钱,捧你的场子!”王仲钰闻言,平素七分玩笑的神情有了几分认真,“那我在江南等你……这次谁也不要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