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疼得咧嘴,不及回答,又见那壮汉中的一人近了身前。他用胳膊护住脑袋,在地上蜷缩着,试图往方素身边躲,然而徒劳无用,仍被不留情地狠踹了一脚。方素赶忙护他,忽地却听那人嗤笑讽道:“这老东西,家徒四壁还敢进我们赌坊,如今欠下一屁股债,就算把你们这狗窝卖了也抵不够!”
方素愣住,屋里蓦地传出一声号哭,一直躲在门后偷眼瞧着的二娘听了实情,登时破罐子破摔,坐到地上撒泼大闹,嘴里一句又一句“该死的东西”,嚷着活不下去了。
方素冷静尚存,脑里回绕着方父哀求之言,约莫料到这几人没将他给当场打死了,反而费心劳力地押他回这一文不值的农院必有缘由,于是面色镇定地抬起头来,向那壮汉问道:“你们打算如何?”
壮汉闻言冷冷一笑:“如何?有人肯替你爹出钱,就看你收不收了。”
方父霎时紧紧地捏住他,眼底盈满祈求。方素望着那双畏畏缩缩的眸子,心中半分了然,想此事明显已牵连己身,恐怕与“卖身为奴”脱不开干系。
他一时沉吟,不想却激怒了道话人。
壮汉见他迟迟不语,闻罢此言既不慌乱也不庆幸,直觉颜面扫地,弯腰钳制着他的胳膊将他自地拽起,凶狠瞪来。方素未能挣开,只得强作镇定地迎向那眼神,直到听得几句阴阳怪气的羞辱,静如湖面的脸色才总算裂出一道痕。
“也难怪,分明是个男人却生了如此一副模样,确能值些银子。既然那位开口愿收了你,便勉强拿你抵上你爹的一条贱命罢,这买卖如何?”
旁还有人附和:“要么收拾东西嫁去,要么给你爹准备丧事!”
“救救爹罢,当爹求你了……”方父听得浑身哆嗦,立时又扯着他的衣摆哀求不止。几步开外,门里那女人也顿时掺和进来,直说这是个救命的好法子,催促着他赶紧应下。
方素脑里混沌,一时所虑竟不是肯与不肯,难以置信道:“可我是男子,怎会……”
“嘁,”壮汉调笑起来,瞧他弱不禁风的身形,哪有半分将他当男子看待,嘲讽道,“谁不知现世这风气,那些个达官贵人就好这南风。勾栏院想必你是不曾去过,那里头的小相公……啧啧,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确实不见得逊了他们。”
此话一落,身后几人俱是猥琐地大笑起来。
方素脸色涨红,随即又泛白发青,袖里手掌渐渐地紧捏成拳。他不知当如何作想,只觉得这地方教人片刻待不下去,甩开方父牵着衣摆的手独身行回屋里。
方父心中慌乱,唯恐他不肯,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追,被身后人狠狠踹了一脚,狼狈不堪地跌回屋内。壮汉哈哈大笑,丢下一句话:“老子可没那么多耐心,太阳落山之前人不出来,就放火烧了你们这屋!”
方素听在耳里,心下已然落了决意,纵然再恼也无法袖手旁观,当真由着那几人放火烧屋,如此亦于他无益。只是方父依旧撕心裂肺地求着,二娘更是恶言相向地怒骂斥责,可笑地怨怪他没有当场应下,什么“白眼狼”“没良心”,道道罪名直往他身上砸,砸得他不由恍惚,忽不明白自己平白牺牲究竟为谁。
更何况那是要他身为男子却嫁与他人,他这生身父亲,难道丝毫不担心他会遭受哪般境遇吗?
“爹求你……爹也不想,但你若不肯,爹这命就没了,方家也没了啊……”方父见他走神良久,还当他不肯,竟同他讲起道理来,“况且咱家贫寒,你若去到大户,虽被当成女子看待,但至少不会再为吃穿发愁,你说是不是这理?”
方素听着这话自嘲一笑,颔首应“是”。罢了稍作停顿,在方父不敢置信的惊喜目光中再道:“爹放心,我答应就是。”话落转身回房,未再犹疑。
方父所言确乎点醒了他,是他总念着幼时亲情心怀不舍,自欺欺人多年。其实这地方早不似家了,与其仍作长留,倒不如去往别处过活。即使面对之人是个暴戾残忍之徒,于他而言最坏结果也不过一死。
方素彻底放弃生长十余年之地,毅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