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晓将与男子成亲那一刻起,方素便知来日所历定有千难万险。而眼下置身这不知名姓的富贵宅邸,诸事诚也如他所料,确乎令人手足无措、无可招架。
夜月朦胧,室内明灯烁烁,方素双颊发烫,正惊讶地往墙根躲去。
榻外一尺开外处,两名侍女正手捧药瓶对他温言相劝:“公子不必介怀,奴婢们只是替您揉揉脚,您伤了脚踝,若不及时抹药,恐怕更要肿得厉害。”
方素急得好一阵口讷,嘴里话道不清楚,只得摇头作拒,唯恐这二人当真靠近来,未免太不合礼数。
方才沐浴他已受了一回惊,原以为仆从往浴桶里倒罢热水退离后便只留他一人独处,哪知他们前脚一走,后脚便忽地闯进几名侍女来,道是担心他脚踝带伤行动不便,定要替他沐浴擦身。
方素衣带半解,见状忙又将衣裳整好,说什么都不肯令她们接近半步。姑娘们说服不得他,怕拖延下去凉了浴水,只好妥协地退到屏风外头,然虽不再靠近,却仍旧留在房里,听着那沐浴水声,以免他有何意外。
方素红着张脸极快地清洗一净,片刻不愿在水里多待,穿上备好的单薄里衣崴着脚回到床铺,迅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去。
室内人音渐消,方素松了口气,以为这尴尬事情能够到此为止,怎知没歇着半晌,又是两位姑娘闯了进来,执意要替他抹药揉脚。
“两位姑娘把药留下罢,我自己揉揉便是……”方素面露窘色,不断劝她们离开。
偏偏这两位要比先前那一众侍女固执得多,任他好说歹说都不肯走,几番来回索性径直凑往床边来,大大方方地将他左脚小心制住,一人挽起裤腿,另一人便涂药揉按起来。
温柔之举令方素如受酷刑,煎熬地撑过了整个擦药之期。他心里只当这两个姑娘是性子大胆又顽固,却不知她们是从白萍口里得来的吩咐——白萍所传自是唐桥渊之意,她二人岂敢做得半分不好?
约莫一刻钟过去,两位侍女才终肯收手,替方素放下裤腿,又体贴细致地拉过锦被将脚盖住,这才吹熄房里灯盏施礼告退。
黑暗之中,方素面上依旧红得滴血,内里情绪已从初时的震惊不解渐至茫然呆滞,所感所受糨糊似的填塞满脑,直到最后终不堪抵疲惫,迷迷糊糊地合上双眼沉入梦中。
翌日一早,是床畔温柔人声将他唤醒。
方素渐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双目半睁半合,眼前人影虚虚实实地晃了一阵,待到视野清晰时,不过愣怔片刻,便随之忆起了昨日的荒唐事。
神思清醒后的方素很有些无奈,比及昨夜羞窘,此刻倒显出一副无力挣扎的模样来了,懵懵地想,为何这地方的姑娘们总是如此大方。
“公子,时辰快到了,您该起身了。”
方素闻声颔首,未细思她口中“时辰”是为何意。罢了,总觉眼前景致似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偏头向房里看了看,蓦然呆住,只见房中多出不少物什,皆是喜庆之物,入目一片喜红。
方素先是疑惑不解,随即心中一凉,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昨日被照顾得周到,吃饱穿暖还踏踏实实地享了一夜好眠,总不该忘了自己缘何来此。如此一想,似又突然明了自己会受优待的缘由。他自该被顾得好些,否则若是狼狈不堪地与人成亲,岂不是失了那人面子?
果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白来的好事。
方素想通之后心里竟也一片豁达,自昨夜起便呈现的窘迫神色,此时骤然归于平静无波。他掀被起身,顺从模样引得一众侍女面露疑惑,难以想象今晨这般淡定的方素会是昨夜那惊羞之人。
然而时辰不待,府中上下皆已在筹备之中,众人唯恐过了吉时会令唐桥渊生怒,赶紧手脚利落地为方素打理起来。房中安静无人说话,然侍女们动作之间你来我往,亦显得热闹无比。
足半个时辰,方素才准备妥当。
他非女子,不施脂粉,一瀑青丝也不过简单束起,周身衣物更是不显繁赘的新郎服,如此着实令他费解,究竟缘何会教这些侍女花费此等时长。
来不及思索更多,方素便被带出房去。院里候着一驾流苏缀顶的华贵花轿,他抬头望了一眼,一时怀疑自己是否想错了:会备下轿子,难不成是要被抬出府去?还是说其实是这府里的主子要把他作礼送给别人?
方素心下诸多猜疑,却没问出口来,只觉如何都好,似都无甚差别。如今他连身带命都隶属旁人,哪可支配自身命途。
他步步近至轿门,临上轿前,身侧侍女驻足稍候,待一人托着银盘前来,其上搁着一张叠放整齐的喜帕。方素知其用意,自己虽是一身新郎打扮,但这东西果是少不得的,于是在侍女执起喜帕时不表抗拒地微微垂首,任其将之盖在头上,覆住清浅眉目。
花轿起行,向院外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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