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里“哔剥——”一声响,方询淡淡道:“若你眷恋红尘,不愿做那出家之人,若你心肠不狠,无法做那高位之人,便可如我一般,将自己隐藏好,也将自己的心隐藏好。”
“你……”左丘澜眉头一动,手中的茶杯歪了,茶水溢了出来。
一只手附在了她的手上,方询帮她将那茶杯扶正:“我?我是一个早已该死之人。”
左丘澜又沉默半晌,将杯中水一点一点喝完,一滴不剩:“我如今身在在何处?”
方询拿过她手中的茶杯,为她续茶:“宫墙外的一间小屋。”
“若你回宫了,我该如何是好?”左丘澜又问。
“我送你回家,你家中有弟弟和父亲,可以照顾你。”
“不。”左丘澜立即拒绝,“我怕将军找到家中,至少现在,我不愿回去。”
若被找到,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去见她的夫君,见那个一剑刺入她身体的夫君,戳瞎她双眼的夫君。
又该怎样去见夫人,去见将军府的主母,见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情愿这辈子,不要相见,如此,心中便不会那么怨。
“我无法照料你,不日我就得有一场远行。”方询蹙眉。
“求你带上我。”左丘澜伸出一只手,探索着去摸方询,“我不会乱跑,你若有事,便留我一人,你若回来,我为你点灯。”
此去江南,是为了跟踪秋水,方询有任务在身,带上一个疾病缠身的盲人委实不便。
看着左丘澜那只四处探寻的慌乱的手,方询万年寒冰的眸子忽然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不知为何,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将她不安的手握在掌心,粗哑的声音响起,只一个字:“好。”
闻此言,左丘澜鼻头一酸,在方询大掌中的小手轻微颤抖:“谢谢。”
“左丘氏世代忠诚,为皇家牺牲颇多,不放弃你,是皇上的意思,此次救你,也是我应尽的职责。”方询拿走左丘澜手中空掉的水杯,鬼使神差地安抚般捏了捏她细软的手。
左丘澜感到方询的手如此温暖,摸着他的手,听着他低沉粗嘎的声音,心中是踏实的,仿佛这个人是如此重情重义,一旦答应带上她,便不会抛弃她。
“我的眼睛……还能好么?”左丘澜终是问出口。
“一般的大夫治不好,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此去江南,若遇名医,可拜访一二。”
“恩。”
左丘澜开始不分昼夜,也开始整日无眠,她不知晓方询多久来看她一次,但只要每次听见脚步声,她便会从床边摸索出蜡烛,将它点燃。
她想着,就算是天黑时,方询也会因为蜡烛的光而知晓她没有睡,便会陪她说说话。
她的身子将养得并不好,整日茶饭无思,喝的都是苦涩的药,有时躺在床上,她会感到浑身的骨头硌得她肉疼。
有一日,方询告知她,夜晚已经去将军府的废墟查看过了,然那开启石门的机关已在大火中被毁坏,若要进门,必须将石门炸开,他已经回给了皇帝,皇帝会想法子,也会派人继续去调查这件事。
这一日,左丘澜夜晚起床倒水回床时,手中摸到了一片温热光滑的肌肤,她心中一惊,放下茶杯,双手齐上,仔细地摸索。
眉、眼、鼻、唇、脖颈、胸膛……
她凭着记忆回想方询的脸,却发现依旧无法分辨此人是谁。
正此时,她的手被那人握住:“做什么?”
是方询的声音,左丘澜放下一口气:“你今夜没走?我以为来了生人。”
“明日清晨便启程去江南,今夜我不走。”方询扶着左丘澜,引着她上塌,为她盖好被子,“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启程之后,路上颠簸,易疲惫。”
“你不睡么?”左丘澜问他。
“我在你床边靠一会便好。”
“上来吧,方公公,床很大,难道你怕什么?”左丘澜拍了拍边上,笑。
方询神色一愣,继而调笑地看向她:“你怎知我是公公?”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叫方公公。”左丘澜一笑。
“哦?我竟被写入这民间的说书中了?”
“是呢,传的大街小巷皆是,可出名了,公公早些上来安歇吧。”
“说书人的话怎能尽信?”方询靠在床边的墙上,嘴角微微勾起,“你觉得,我像一个公公么?”
左丘澜长长“额”了一声,没有再吭声。
她是不是冒犯他了?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方询将依旧在熟睡的左丘澜抱入马车上,又简单收拾了些东西,换装易容,便驱车离开那座小屋。
马车在昏暗的街道上行驶,很快离开了京华的城门,由北向南,奔着繁华的江南而去。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