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孙翊那厮吃了我的算计,必定怀恨在心,依他的性情,虽然一时碍着大哥的威势,不敢胡作非为,但亦不会善罢甘休。你在此住着,千万小心些,若是无事,尽量不要出门,以免被他的人发觉,再闹到大哥跟前去。”
徐姝听了心下愤恨,不悦道:“孙翊那厮真是讨厌,为何总是与咱们过不去?依我看,你也是心太软了,今日你就该让你大哥罚他几十军棍,打得他爬不起来,看他还怎么和你作对!”
孙权低头见她面上很有几分凌厉之色,情知她自小便是这锋芒毕露的性情,笑着安抚她道:“孙翊纠缠不休虽然讨厌,但这事我毕竟也有错,是我瞒着大哥将你接出陆府的,孙翊也不算空穴来风。再说下个月冬节过后,大哥要带兵西征黄祖,论心智谋算,孙翊也许不如我,但论带兵征战,他却是在我之上。若是一时打坏了他,岂不是少了个得力之人么?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徐姝听了笑道:“你倒是识大体,只可惜孙翊未必领情。”
孙权道:“他不领情便不领情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难道就怕了他么?”
两人低声说话的工夫,孙权的侍从已上前开了门,徐姝便拉孙权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府么?不如留下来等天亮了再走,也好陪陪我。这宅子位置偏僻,我初来乍到的,有些害怕哩。”
孙权道:“你如今尚在服丧,我怎好与你住在一起?况且咱们都已大了,你嫁过人,我也有家室,还得讲究个男女有别才是。你若实在害怕,我将侍从都留下来替你守门就是。”
徐姝情知挽留不得,只得与孙权别过,目送着他上车走了,这才进府关上了大门。
孙权安顿好徐氏,只觉将满腔的心事放下了大半,夜里也不必驱车出府了。因着近来事多,孙权自觉冷落了府里的二位夫人,谢舒倒似其次,本就是母亲和大哥逼着他娶的,况且她如今还留在将军府中未归。袁裳却是他心尖上的人,孙权怎么舍得冷着她,这日忙完了公事,便忙不迭地来袁裳的屋里陪她。
两人吃过晚饭,又坐了会儿,便收拾了睡下。孙权躺在袁裳身侧,静了会儿,忽然凑
到袁裳身边,抽着鼻子咻咻地嗅。袁裳被他闹得不自在,稍稍离远了些,道:“你干什么呢?像只小狗似的。”
孙权被她说得笑了,道:“我总闻着周围有股药气,也不知是帐子里的,还是你身上的。”说着又凑近她仔细闻了闻,道:“好像是你身上的,清清淡淡的,倒是比脂粉味好闻。”
袁裳将锦衾向肩头上掩了掩,道:“许是我身子不好,三天两头便要用药,是以如此。”
孙权道:“你可得好好调养着身子,别整日呆在屋里,闷也闷出病来了,好歹出门走动走动。过两日我还有事要劳烦你哩。”
袁裳侧首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孙权翻了个身面向她,道:“我大哥命我冬节时办一席家宴,将几个重臣和吴四姓的人都请来府里坐坐。只是家宴家宴,到时他们必定会携带家眷,陆议和陆绩年纪尚轻,未曾婚配倒还好说,朱治、张允、顾雍和张昭张纮他们,却是都有妻室的。我一个男子,怎么方便招待她们?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在后院里再设一席,由你替我主持,带她们逛逛林苑,说说闲话,方才是待客之道。”
袁裳听得微蹙了眉,道:“主持家宴这等事,你不该去找谢夫人么?毕竟她才是你的正妻,我一个妾室,只怕上不得台面。”
孙权心疼道:“你莫要妄自菲薄,你如今沦为妾室,是为你父亲兵败失势所累,其实你的家世出身,比大多数人都强得多,便是谢舒的父亲曾官至九卿,也是及不上你的,这家宴由你主持,她们不敢不服。况且谢舒前番曾借故折辱你,我事后虽不曾责问她,却始终忍不下这口气。”
袁裳淡淡道:“我都不生气了,你还气什么?”
孙权道:“你不生气,我替你生气,你将一生都托付给我,我不能不护你周全。再者说,谢舒如今才十五,年纪小不经事,顾雍、张昭等人的夫人,年纪比她娘都大,我只怕她到时临场露怯,算计不过人家,你却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此番家宴关系重大,容不得半分闪失,还是由你主持最为妥当,至于谢舒,等我以后再寻机会慢慢教导她吧。”
孙权说着,打了个呵欠,困意渐次上涌,
翻身躺平了,慵懒道:“裳儿,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爹袁术在家中设宴庆功,你和你娘在后院里招待女眷。那时我父亲和大哥都在你爹手下效力,庆功便也带了我同去。我年纪小不懂事,趁我娘一个眼错看不着,便溜出去闲逛,逛到你的闺房里,被侍婢抓住拎到前头告状。我父亲发怒要揍我,是你百般劝阻,才免了我屁股开花的。”
袁裳微笑道:“怎会不记得,当初你可是闹得前院后院都知道了。”
孙权闭着眼笑道:“自打那以后,我每次跟随父亲大哥进出你家,你都会带着我玩。其实后来我想想,就算当初挨了父亲的打又能如何,哪怕再挨十顿打,也是值得的,只要能与你相识,我怎么样都情愿……”
孙权说着话,声息越来越弱,到后来变成呢喃的呓语,最终归于绵长的呼吸,显见是睡着了。
袁裳转头看着他,只见他的睡颜沉静明澈,依稀还能瞧出几分小时候的模样,锦被胡乱地盖在身上,只掩到胸口处。
袁裳支起身来,想替他掖紧被角,可手伸出去,却又犹豫着顿住了,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终是收回了手,轻轻撩开帐子下了地。
外厢里静悄悄的,因今日孙权留宿,并没有留人守夜。袁裳推开殿门,只见袁朱正站在廊下打瞌睡,便道:“朱儿,去烧水吧,我要洗澡。”
袁裳一激灵清醒过来,答应着便要去,然而下了台阶,却又踌躇着慢下了脚步,回头道:“夫人,那药还熬么?”
袁裳点点头。袁朱见她神色冷淡,不敢多说,连忙去了。
过了约莫一顿饭时候,热水便已备好了,侍婢们一趟趟地从后院往厢房里提水,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无。袁裳正在廊下煎药,这日风有些大,吹得灶膛里的火时明时暗,忽东忽西,总没个定向。
袁裳用蒲扇掩着膛口,正忙得满头是汗,只听袁裳在房内唤道:“朱儿,药还没好么?”
袁裳答应道:“就好了!”却越发手忙脚乱。
兰沚正提着一只空桶从屋里出来,见状过来给袁裳搭了把手,两人将药罐里的药汁滤出来,只见是清澈的浅赭色,散出幽淡的药气。
兰沚道:“姐姐快把药送进去吧
,夫人等着兑了水好洗澡哩,这里我来收拾就是。”
袁朱纵使平日里对她百般看不上眼,此时也觉得感激,道:“那便交给你了。”说着端了滚烫的药汁进去。
兰沚见她走了,便蹲在廊下收拾残局,却瞅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裹了些药渣揣进了怀里。
眼见着冬节将至,谢舒在将军府里陪着吴夫人和大乔住了几天,恰好这日周瑜又陪小乔来探望吴夫人,临走时便顺路将谢舒送回了孝廉府。
谢舒进府时已是未时时分,孙权出门办差尚未回来,袁裳自从被孙权免了隔几日便要拜见谢舒的规矩,平常也很少再与谢舒碰面,更别提会来迎接谢舒回府。倒是紫绶得了消息,早早便领着几个小丫头等在孝廉府门首。
吴夫人疼爱谢舒,给她带了好些衣裳首饰和零零碎碎的吃食回来,装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匣子,众人搬了两趟才搬完。谢舒一路车马劳顿,回到屋里换了衣裳便进屋歇着去了,让青钺和紫绶把从将军府带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
两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归置整齐了,抬眼再一看天色,已差不多是晚饭的时候了。紫绶见青钺累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便道:“姐姐随夫人出门,劳累了这么些天,不如先歇歇吧,晚饭我带人去传。”
青钺道:“也好,屋里不能没人伺候,如此便多谢你了。只是到了厨下,可莫要再与人吵起来。”
紫绶笑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前番是我莽撞,今后再不会了。”说着便去后院叫来几个人,往厨下去了。
哪知一行人刚出院门不远,冷不防从路旁钻出一个人来,轻轻唤了紫绶一声。此时天已墨黑了,暗影里但见那人身形窈窕,娇小纤细,是个女子。
紫绶见状忙打发了随行的人,道:“你们先去厨下等着,我随后就到。”
待得随行的人都依命走远了,紫绶才又转头望向那暗影里的人,道:“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往前踏出一步,朦胧的月色淡淡勾勒出一张娇俏婉丽的芙蓉秀面,正是兰沚。兰沚轻巧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去厨下必定要走这条路,在这儿等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