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在即,各分公司的穿越者都集结在了营区里,还有许多老人和孩子,现在热闹得如同过年。聂义峰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说不上什么感觉。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现在的营区……简直就是菜市场!走着走着,聂义峰突然发现一栋危楼,顶楼都已经塌了一半——这么个地方,应该没有人会吃饱了撑得来这里吧?踩着满是尘土的楼梯,聂义峰沿着楼梯一直来到了顶层。远远听到了轻轻的、舒缓的手风琴声,聂义峰一愣,仔细听了听……这《故乡的云》用手风琴演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聂义峰紧爬了两步,他看到了李沁雪,抱着一台对她来说大的离谱的手风琴,圆形的按键表明这是一台“巴扬”。作为一个“黄俄”,聂义峰当然认识这种苏联时代盛极一时的手风琴。
李沁雪没有看到聂义峰,她对着树林和大海,慢慢地拉着琴,也不管是不是错了音走了调。聂义峰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沁雪没穿职业装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聂义峰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的出现,然后小心地走上来。
“你信写完了?”李沁雪回头,投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宿舍里乱,出来透透气。”聂义峰答非所问。
李沁雪点点头,继续拉着锯木头一般的调子,一直到一曲终了。聂义峰似乎是太安静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捧场似的鼓鼓掌。
“你真想好……穿越了?”李沁雪卸下手风琴,活动了一下手指头,伸了个懒腰。
“当然!”聂义峰点头,坚决中却又有一丝心虚。
“想好了就好……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要考虑好了。”李沁雪抱着膝盖,看着远方划过海面的一艘小艇,“万一真的回不来了,这边……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你呢,什么都没留下?”聂义峰问。
李沁雪并不回答,而是打量了一下聂义峰手中的笔,问道:“你打算给家里写信?”
“写了一半……然后觉得还是别写了……”聂义峰挠挠头,把笔插进了臂兜里。
“不写就不写吧……真要是给家里寄了去,那不徒增家里的伤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这么大了,突然没了……他们会受不了的。”李沁雪捋了一下耳旁的发梢,强挤出轻松的微笑,“我们无声无息地消失掉,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至少哭过之后,我们就已经死了,就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了。”
聂义峰心里突然一顿翻江倒海,酸楚猛烈地袭击了鼻头,瞬间就崩了。李沁雪看着他,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块断砖,那里有一块灰烬:“或者,就这样给家里吧……该说的,该写的,都烧掉。”
聂义峰静静地看着在风中摇曳、飘散的灰烬,掏出了写了一半的信,点了点头,便垫在腿上,低头写了起来。
亲爱的爸爸、妈妈: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放心,我没有死,但我不在这个世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孩子对不起你们。我不想这样,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世界上了。
爸爸、妈妈,我知道从小你们就对我报以很高的期望。我学习不好,你们给我报辅导班。我喜欢画画,你们就给我报美术班。我喜欢俄语,你们供我去俄罗斯自费留学。儿子很感谢爸爸妈妈二十多年来对我的付出,永远也报答不完。可是,爸爸妈妈,我最想得到你们的一句夸赞,一句肯定。可是记忆里,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像我是最没用,最差劲,最渺小,最可有可无的。即使工作后,我也是最没有上进心,最不会来人事的那一个。你们总是说我胆子小,不吃苦,怕累,懒惰,也许我真的就是天性这样,是一个失败者,永远也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吧。我也确实是一个失败者,学业丢了,工作丢了,丢人现眼。
我知道,我这一走了之,家里怕是塌了天,我只能说对不起。你们趁着还年轻,争取再领养一个孩子吧,一个你们眼中胆大、吃苦耐劳、学习用功的人。至于我,就不要告诉他了,只当我从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至于我去的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了你们也不信。不过有很多人和我一起去,我们之间关系很好,爸爸妈妈不用担心。组织方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保险,我们走了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保险公司会赔付你们一大笔钱,儿子能给你们留下的只有这些了。本来我还想把一些旧衣服都寄回家,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人都没了,留下些旧衣服,除了平添眼泪还能做什么。这封信你们也不会看到,写完之后我会烧掉它,儿子对不起你们了。
总之,再见了,爸爸妈妈,忘了我吧。
啪嗒,泪水在纸上迅速洇开了……
“你确定要一起去?你还是留下吧。”李沁雪看着聂义峰的样子,于心不忍,“和家人的矛盾,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好像并没有说出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聂义峰摇摇头,把信叠好,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火机,他没有抽烟的习惯。
“给……”李沁雪丢过来一个打火机。
聂义峰把信简单地叠好,打着了火苗。火焰很快就在信上蔓延开来,聂义峰把它丢在两块砖中间,望着那黄色的火焰中,写给家里的信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灰烬。这个感觉,好像是自己的生命已经结束在了此刻,而从现在开始,自己就不再是那个聂义峰了。
李沁雪也看着慢慢消失了的火苗,并没有去安慰满脸泪痕的聂义峰,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呢,都不是孩子了,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自己承担着后果。她换了一个姿势,残垣断砖锋利的边缘硌得她很不舒服。手风琴重新抱在怀里,手上找了找按键,又是那曲《故乡的云》,轻飘飘地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