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武将都纷纷将惊异的目光投过去,国师扶岚虽说手段狠辣,但做事滴水不漏,被他处理每一个人,都有致命的如山铁证。
他参国师……难道是终于抓到了国师这些年行事的漏洞?
可就算国师行事有漏洞,那高臺之上端坐着的陛下也绝对舍不得从重处罚。对于陛下来说,朝堂上所有的人加起来,恐怕也比不得国师重要。
但那位跪着的张大人,接下来的话语却炸得人头昏眼花,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他的声音尖锐到几乎破音,带着一种破釜沈舟、不管不顾的勇气———
“扶岚毒杀先帝,颠倒黑白,如今更是把持朝纲,野心昭昭啊!”
毒杀……谁?
作为楚国寒窗苦读数十年、过五关斩六将才站到朝堂上的各位官员来说,他们思考能力……似乎在这一刻中断了。
国师扶岚……毒杀先帝?!
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荒诞笑话?!
他话裏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有人不假思索地驳斥他:“荒唐!”
“怎么会有这般荒唐的言论!”
国师扶岚在先帝还是太子时便被带在身边,先帝一直对他视若亲子,在先帝死后,扶岚对年幼的陛下可谓忠心耿耿,陛下一亲政,便毫不犹豫地放权。
若他真要把持朝纲,又何必演到这一步!
“臣有证据。”在嘶喊出这句话后,御阶下跪着的人脸色反而好转了些,他又是重重一叩首,额头上便破了皮,血迹从伤口渗出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自怀中取出一沓纸,双手呈上,“这便是臣今日所言的佐证。”
楚尧的指甲掐破了拢在袖中的手掌心,但他的语气无比地平静:“吴大伴,去拿过来。”
被点到名的、也算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吴大伴,此时下御阶的腿竟然有点软。
那一沓纸被接走,跪在阶下的人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眼泪自眼眶中滚落,在针落可闻的大殿中,只有他情绪激动的泣声。
“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他最后向着高坐的君王叩首,一字一句,“臣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不受小人蒙蔽,我大楚万年长安!”
谁都没有想到,速来胆小谨慎的人,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血染御阶,远溅数尺,有一滴血甚至飞上高臺,落到了楚尧脚边。楚尧低头看着那滴血,在人撞上御阶时,他刚拿到那沓所谓的佐证。
楚尧闭了闭眼睛,掌间的纸出现了明显的皱痕。过了好一会儿,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尧没有看。
他只是松开手,任凭这价值一条人命的佐证从手中滑落,从高臺之上四下纷飞。
他起身,一步步从高臺之上走下来,踏着那些纸张,淌过那些血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那裏惯常站着的人是闵昀之,如今闵昀之不上朝,便是扶岚强撑着病体站在那裏。
“扶岚哥哥———”楚尧註视着他,註视着他那一头霜白,他不再像往常一样喊国师,他选择了平时的称呼,“我说过,我会永远相信你。”
“我不会看那些佐证,我只听你的回答。”
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在一片安静之中,楚尧问:“———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扶岚沈默。
他知道,只要他否认,楚尧就会继续选择相信他,即使……即使见春臺发生的事后,他心中或许起了怀疑,或许生了裂痕,再也无法恢覆如初,但他依然会选择相信他。
可是……扶岚看着他,楚尧的身形已经开始抽条,有了青年的曲线,容貌之间,也依稀有了熟悉的影子。
———他长得很像先帝。
纷沓的过去忽然如潮水上涌,扶岚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被压抑着的记忆席卷而至———
“你可知他未来如何?”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亲,亡散死伤。”
“天生的孤星入命!”
先帝曾经也不信,他说啊……说———
“紫薇帝王之命,怎会压不住一颗孤星?”
可最后呢?
可……最后呢?
血从御阶下端蔓延过来,在地面上铺开刺眼的红色,恍惚好像回到那一日。过去与现在交迭,扶岚踉跄着后退一步。
自楚尧上朝后,从未跪过的扶岚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他俯身,琥珀色的眸子裏蒙了一层灰翳———
“臣……认罪。”
霜色的发梢沾染了蔓延过来的血迹,御阶上的纸张落到血中,化成一团糜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