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斗米,换老农毕生的奉献。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恩典’,一种带着巨大愧疚和无力感的‘施舍’。
这微薄的两斗米,既无法填补老农失去儿子的伤痛,也无法改变颍川的现状,甚至无法真正解决老农眼前的饥饿。
只是一种像征,一种荀彧对自己内心道德困境的苍白交代。
这位被世人誉为‘王佐之才’的荀令君,此刻只是一个被旧制度深深束缚,无力回天的囚徒,眼睁睁看着自己理想中的秩序,在现实的泥沼中一点点沉沦。
他维护了大局,却亲手埋葬了心中的道义。
这份清醒的痛苦,远比颍川的夜色更加沉重。
他年轻时所宣扬,所提倡,所遵行的君子四德,现在看来,已近越来越远了
当荀彧的车驾消失在通往颍阴的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阳翟城内压抑的气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馀生般的松弛。
风头过去了!
当夜,城中最豪奢的酒楼‘醉仙居’顶层雅阁,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被荀彧雷霆手段吓得禁若寒蝉数日的颍川郡大小官吏、地方豪强代表们,此刻济济一堂,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眉眼之间跳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得意。
‘诸位!诸位!静一静!’
郡丞红光满面,端着酒杯站起身,声音洪亮,哪还有半分在荀彧面前那副战战兢兢,忧国忧民的模样?
‘令君仁厚,体恤下情,此番巡查,惩处了几个不晓事的蠹虫,实乃整肃吏治,为我颍川正本清源!我等当引以为戒,勤勉王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席间众人无不听出了弦外之音
风暴过去了,死的只是倒楣蛋蠢货,现在大家活下来的,都安全了。
‘郡丞大人说得是!’立刻有人高声附和,‘令君明察秋毫,只诛首恶,我等清白之人,自然无恙!来来来,共饮此杯,为令君安康,为丞相早日荡平逆贼!’
觥筹交错,一片喧哗。
一起喝酒,一起吃点心,大家都是一起的!
角落里,几个之前因荀彧巡查而被‘暂时停职查看’的小吏,此刻正围着一位实权人物,不停的献媚。
实权人物拍着一个满脸谄媚的小吏肩膀,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老弟,委屈你了!这几日在家好生歇着,权当休沐。令君日理万机,哪会记得你这点小事?待过这一阵,前线粮草转运顺畅了,少不了你的位置!放心,该是你的,跑不了!
那小吏激动得连连作揖:‘多谢大人提携!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这几日定当闭门思思那个啥,绝不给大人添乱!’
另一边几位颍川本地的士族家主,如陈氏、钟氏的代表,则显得相对矜持些,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盘算。
酒过三巡,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放下酒杯,声音低沉地对旁边人道:‘荀文若此行,虽说也处置几人,然其心中不满,已是昭然啊丞相之处啊,亦是艰难啊’
旁边人会意地点头:‘陈公所言甚是啊这前线吃紧,后方又如此不堪。荀令君投鼠忌器,不敢深究,然其心中岂无芥蒂?将来秋后算帐,也未可知啊’
‘某曾闻关中骠骑,推行新田政,虽有抑制豪强之举,然其法度森严,吏治清明,亦是事实。且其势头正盛’
‘陈公之意’
‘家中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与其在颍川无所事事,不如遣去关中“游学”。’老者说得轻描淡写,‘一来,可亲眼看看那骠骑治下究竟如何,二来嘛听说关中长安,如今商贾云集,甚是繁华总是要找些事情,老待在家中,坐吃山空啊’
‘陈公高见!我钟氏亦有此意。不过这盘缠还是少不了的现如今颍川飞钱短缺’
‘飞钱短缺金银总是不缺的吧金银,何处不是金银?’
‘啊!陈公高见!高见!’
类似的决定,在颍川几个根基深厚的士族大姓内部悄然达成。
荀彧那场看似雷厉风行,实则无可奈何的‘整肃’,也让这些人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数日后,几支打着‘游学’、‘行商’或‘探亲’旗号的车队,低调地驶离了颍川,车轮碾过官道,朝着冀州的方向而去,他们在过了大河之后,就会转向河内方向。
车队装载的,不仅有书籍、布帛等寻常物品,更有精心伪装的金银细软、地契文书,以及家族中那些被视为‘未来希望’的年轻子弟。
他们带着家族复杂的期望和一丝对未知的忐忑,踏上了西行之路。
取经也好,求学也罢,实际上就是在转移资产,谋求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