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依附于地主的土地,读书人依附于科举制度和官僚体系,商人依附于官府的许可和庇护。
在资源高度拢断且稀缺的环境下,个体几乎没有议价能力和选择馀地。
‘你不干’意味着失去生存基础,而‘有的是人干’则残酷地展示了这种拢断带来的劳动力的买方市场优势。
个体不再被视为有尊严、有独特价值的存在,而仅仅是完成某项任务、填充某个位置的‘工具’,‘消耗品’。
在封建体系中,无论是底层的农民、工匠、士兵,还是中层的官吏,甚至高层的某些大臣,在更高一级的权力面前,都可能被视为可替换的零件。其个体的技能,忠诚,以及付出,在‘有的是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同时统治阶级也通过不断重复这种话语,系统有效地制造和维持恐惧与无力感,迫使普通的百姓民众屈服于现有秩序,压抑其反抗的意识
可是斐潜知道,正常的社会,是需要百花齐放的。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花齐放’,造就出了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
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百花齐放了,大航海大殖民,各种思潮的涌动,而在辫子国内,依旧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最早展现出人类多样性的,是华夏,可是最早抿灭多样性的,也是华夏。
斐潜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投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片刻之后,斐潜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张辽,‘时机已至。曹军如今多半已经习惯了其兵卒视炮停为喘息之机,其将领亦渐生懈迨轻慢之心’
张辽心领神会,眼中战意升腾,‘末将请命,率部为先锋,破曹军土垒!’
斐潜微微颔首,‘善。传令各部,依计划准备,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先破了土垒这层外壳!’
帅帐外,夜风渐起,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巩县的黎明,带着夏天难得的清冽寒意。
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层鱼肚白,将曹军土垒土墙的轮廓勾勒得愈发狰狞。
土垒后方的曹军兵卒大多还在简陋的窝棚里蜷缩着,试图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值夜的哨兵抱着长矛,倚在冰冷的垛口后,眼皮沉重地打着架,呵欠连天。
连续十馀日骠骑军雷声大雨点小的‘例行公事’,早已磨平了最初的惊悸,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反应’。
炮响,躲藏;炮停,探头。
周而复始,如同刻在骨子里的钟摆。
河水西岸,骠骑军阵地似乎依旧是一片沉寂。
没有往常拂晓前的喧哗整队,没有锅灶的炊烟,甚至连战马的嘶鸣都刻意压制了。
在曹军兵卒不以为意的沉寂之中,无数双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闪铄着锐利的光芒,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
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甲胄的系带,摩挲着刀锋枪尖,相互看着身边的伙伴,等待号令的下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张力,仿佛一张拉满的强弓,只待那一声弦响。
前沿炮兵阵地。四门六斤炮的炮口黑洞洞地指向对岸的西垒乙段、丙段结合部。
那里,是赵闳反复校射后确定的、曹军习惯性龟缩的内核局域,也是工兵陈戊铺设的额外信道最终指向的薄弱点。
赵闳站在火炮观察位置上,眼睛死死盯着西垒上几个模糊的哨兵身影。
兵卒给滴漏灌满了水。
水滴打落在滴漏底部的水桶当中,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目标确认:乙丙结合部。’
赵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装药,戊字炮,三斤二两;丁字炮,三斤整。其馀两门,三斤一两。射角按昨日黄昏最终校定参数,戊字炮右一分,丁字炮高一分修正。
他的命令精准到每一斤火药,每一分角度。
这是之前数轮炮击堆砌出的经验。
炮组兵卒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部件,在微光中无声而迅捷地运作。
炮膛早已清理完毕,冰冷的药包被塞入,兵卒手中捧来的实心弹丸,在半明半暗中反射着幽光。
炮口微调,绞盘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所有动作都经过千百次的演练,流畅得没有一丝多馀。
中军帅旗下,斐潜披着一件深色大氅,静静伫立。他没有再去看地图,目光越过汜水,落在那片尚在沉睡中的土垒轮廓上。
张辽全身披挂,侍立一旁,手按刀柄,微微抬头,看着天边露出的浅白浅黄浅红。
传令兵如同雕塑般静立在各个关键节点,目光紧紧锁住斐潜的身影,以及斐潜身后的令旗。
‘主公,正当时也。’
庞统看着刻漏的数值,低声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手,在微熹的晨光中,猛地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