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观做事情向来很有条理：“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p>

“然后呢？”</p>

“躲避景国的追杀吧。毕竟你现在是个逃犯。最高级别的那种。组织里谁也比不过你。”</p>

“以后呢？”</p>

“……想办法治好你的病。”</p>

“还管成员生病么？没听说咱们组织有这种关怀。”</p>

“新加的规矩。”尹观摊了摊手：“卞城王回来了，你知道的，他很麻烦。总喜欢弄一些有的没的。”</p>

楼江月沉默了片刻。她当然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卞城王才会回来——秦广王将要发疯，或者已经发疯了。</p>

她仍然躺在礁石上，身上是朴素的囚衣，脸上是森冷的面具，但眼睛睁得很清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尹观：“你知道吗，我越来越有杀你的冲动。”</p>

“哦。那又如何？”</p>

“我终有不能自控的时候。”</p>

“你不必自控，想犯病的时候就犯病吧，你杀不了我。”</p>

楼江月略显夸张地张了张嘴，但那毕竟不是一个笑容：“如果最后还是治不好呢？”</p>

尹观抬脚往前走，声音极淡而极冷：“到时候再杀掉你好了。”</p>

楚江王终于笑了：“好。”</p>

她爬起来，跟着他蹈海而去。</p>

海风卷浪，像是卷过了一页书。</p>

这条因果线上没有意外。</p>

冥冥之中那圆睁的慈悲的佛眸，只是轻轻一眨……</p>

一个世界已合幕，一个世界又拉开。</p>

……</p>

……</p>

哗啦啦！</p>

鲍玄镜把脑袋从水盆中抬起来，仍然圆睁着他的眼睛。</p>

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面上的浅绒也都湿润。</p>

单看这张脸，的确是精致的贵公子。</p>

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恐惧、愤怒、痛苦、恶毒，而又一霎都清空，只剩下寂寞。</p>

只有曾经感受过永恒的存在，才能被时间腐蚀出这样的寂寞。</p>

在幽冥大世界里的永恒的确算不上真正永恒，因为幽冥大世界本身也不能永恒存在。在幽冥大世界里的不朽也算不得真不朽，因为一旦毁掉幽冥大世界，不朽的特性就会消失。</p>

所以生活在幽冥大世界、且在幽冥大世界里拥有绝巅之上伟力的幽冥神祇们，认真计较起来，只能在超脱前面加一个“伪”字。</p>

幽冥神祇和幽冥大世界绑定如此之深，在幽冥大世界之外，甚至只能保持衍道层次的战力。</p>

这在对抗绝巅之上的对手时，显然缺乏竞争力。</p>

如果在幽冥大世界之外，对整个幽冥大世界进攻，强如幽冥神祇，也只能进入无限期、无止歇的防守。甚至有可能被活活耗死——历史上的确有这样痛苦的陨落经历。</p>

所以今天的幽冥神祇，才一个个那样“懂事”。</p>

懂事的孩子，都有不快乐的童年。</p>

所以白骨尊神才不顾一切地要离开那里，要追求真正的不朽和永恒！</p>

但总有人，要挡他的路。</p>

鲍玄镜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把脸，用毛巾慢慢地擦拭。</p>

看了一阵铜镜里的自己，忽然想起爷爷跟他讲——杀人之后，一定要把手洗干净。</p>

他又净了手。</p>

说起来他曾活过极其漫长的岁月，掌下湮灭的生命无以计数，但对于爷爷教他杀戮这件事，他竟莫名的很有感触。</p>

此刻他才想明白——</p>

在几乎永恒的生命里，他早已经失去对生命的敬畏，早已忘记对死亡的恐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