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海毁殁，现时正在重修。倒是比别的法身都更努力一些，毕竟从头开始，耽误了许多进度。</p>

姜安安是知晓兄长如何修行的，自己上楼的时候，也没忘了摆弄术法——她只是读书的时候犯困，干活的时候偷懒，修行还是很认真的——上得楼来，却稀奇地看见兄长并未修炼，而是坐在那里写信。</p>

她引着三个酒坛往里走：“哥，有人给你送酒哩！”</p>

眼角余光却拐着弯地往信纸上瞟。</p>

仙龙法相索性把信纸往前一推，任她自看。</p>

这封信是写给左光殊的，信上的内容倒也简单——</p>

“你同舜华游玩天下，颇知享受，有哪些地方好耍，哪些地方是真个壮美，又有哪些名胜，徒具名气，与我一一讲来。为兄适履将出，不可耽也。”</p>

还催上了！</p>

姜安安当即便有些赧然：“哎呀，我还有许多课业未结。上旬的文章积压下来也未写……”</p>

仙龙瞥她一眼，将这信纸投进了太虚勾玉：“不着急，你好好上课。文章千古事，慢慢写就好。我跟你青雨姐姐自去。”</p>

姜安安这边还待咬牙。</p>

那边仙龙又淡然道：“免她睹物思人，带她四处转转。”</p>

姜安安顿时没了计较的心思，挤出一个笑容来：“好喔！”</p>

她自己其实也有这样想法，这几天客栈里帮工就是攒银钱，只恐自己并不能哄得姐姐开心。但要说撺掇兄长出去玩耍，又怕耽误了兄长修行。榆木哥哥能自己开窍，那是最好。</p>

她在书桌旁边坐下来，转而聊些其它的：“我刚在楼下，听着他们议论顾师义顾大侠呢。说他如何不智，不懂得留待有用之身。哎呀，可恶。燕雀安知翡雀！”</p>

顾师义在东海求仁之时，她也赠鸣以照雪惊鸿。是小侠遥敬大侠。</p>

鸿鹄之志不足以状义神，翡雀神凰也，却是恰好。</p>

仙龙静眸无波：“这般看客从不罕见。”</p>

“酒后论英雄，天下英雄，不过如今。闲夫论豪杰，古今豪杰，难堪一言。”</p>

“今人能知前后事，因果尽剖无所遗，难免觉得前人不过尔尔。台上看台下，黑茫茫什么也不真切，常只听得几个尖声。台下看台上，但凡输家，都是丑角。”</p>

他将毛笔挂在了笔架上：“旁观者论当局者，此寻常事，不必在意。”</p>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p>

回过头来，发现姜安安怔怔地看着他，不由得问道：“怎么啦？”</p>

“哥。”姜安安道：“你刚才说话，给我的感觉，有几分像颜老先生！”</p>

书山老儒颜生，后来也路过白玉京酒楼，还给姜安安、褚幺讲了一章《古义今寻》。</p>

姜安安和褚幺的修行条件，比之王侯之家，也不输了什么。和姜望当年相比，直有天壤之别。明白今日这种条件来之不易，心里也知珍惜，就是读书写字实在煎熬，不合她性子，每每学得龇牙咧嘴，能记一点是一点。耍术弄剑，倒是有趣得多。</p>

她喜欢的是散漫自由，无拘无束的天空。小时候听野虎哥他们讲行侠仗义事，她也听得攥紧了小拳头。像顾师义那样侠行天下，对酒当歌，是她后来同兄长写信时，每每落笔姜小侠之所愿。</p>

她觉得兄长像颜生，当然不是觉得兄长老迈，而是在兄长身上也感受到那种颜生般的宗师气度。天下无敌、无所不能，但总是亲昵可靠的哥哥，恍然像是隔着辈儿了，这令她有些不安。</p>

“要像颜老，我得拿根戒尺，叫你记得该温书！”仙龙笑了笑，又问：“谁送的酒？”</p>

姜安安飞快地掐了个道决，潇洒地在兄长面前一抹——</p>

那伙计和白掌柜的对话，便复现在兄长面前。</p>

这一手“见闻复镜”，虽不算什么厉害道术，使用起来也颇简单，但门槛在门内，越是清晰、具体、生动，越是考验道术修为。</p>

镜面就是一张考卷，但姜望此时无心算她的成绩。</p>

代人送酒者赵子，送酒者顾师义。</p>

说起来这“人间正道”的酒名，还是他姜某人所取，此酒原名“沧桑”。</p>

今天当然都已经知道，顾师义不是神侠，未曾加入平等国。但他和平等国显然也是有些联系的，至少是跟平等国内部某些高层相熟。</p>

不然不会是赵子来送这三坛酒。</p>

顾师义交付这三坛酒的时间，只能是在他去东海之前。</p>

这无疑再一次佐证，顾师义当初去东海，只为求仁。求仁而得仁了。</p>

“哥，谁给你送的酒？”姜安安问。</p>

姜望叹了口气：“一个故人。”</p>

他和顾师义，不过萍水相逢！</p>

可顾师义对他，却如此看重。</p>

先有面对平等国卫亥那次的援手，后有酒国那次《风后八阵图》相赠。</p>

如今更有这三坛“人间正道”所载的沉甸甸的期许！</p>

他并不知这份看重从何而来，这份信任如何源生，有时候人和人之间，也许不需要太多理由。他只是深切地感受到这三坛酒的重量。他仿佛看到那豪迈的身影放下酒坛挥一挥手，大步地走了。</p>

可“义神”的路，非他所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