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在这无名的小山，这是无名小山上的无名山洞。所以她如果死在这里，也必归于无名，混同于尘埃。</p>

说起来她有很多个名字，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叫什么。</p>

白骨道里大家都只叫她“圣女”。</p>

“圣女”就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意义。更是她的人生。直到后来命运改变。</p>

“妙玉”是她在庄国那座三分香气楼里用的花名。这个名字其实最草率，好几个花魁的名字里，她随手挑了一个。</p>

“白莲”是她随口取的名字，或许并不随口吧。当时她说自己想到那朵白骨莲花，其实是想到了曾经飘来山谷的雪……雪像白莲。</p>

“玉真”是洗月庵里祖师所赐。刚好排到了玉字辈，祖师说，愿你得真。</p>

“昧月”是罗刹明月净定的名。说什么“苍天无眼，不必见月”。说她是掩月的云，被寄予厚望的三分香气楼的未来。</p>

“未来”这种事情，听听就算了。所有不可在当前实现的事情，都期许以未来，“未来”是最大的谎言。</p>

可她最初叫什么名字，究竟姓甚名谁呢？</p>

她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生，也不知将何年何月何日死。</p>

这么说其实不准确。</p>

修行到这样的境界，她岂能不知自己的真实年龄，追溯血肉之初，探究骨骼真龄，实在不是难事。</p>

准确地说法是——没有人告诉她，乖乖，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快乐地长大。</p>

所以她不知自己生于何日。</p>

也不懂得快乐。</p>

她曾经在那座小院里，看到几个少年，为一个小女孩庆祝生日。</p>

才知道年龄的意义，是那样被赋予的。</p>

所以她早就见过姜安安，不止是在枫林城外。</p>

她被白骨道带走的时候就已经是孤儿，也或许是白骨道把她变成了孤儿——已经说不清楚，也并不紧要，白骨道都没有了。</p>

曾经教她杀人的人，早就被她杀了。</p>

曾经找到她的人，训练她的人，跟她讲《白骨无生经》的人……全都随着白骨道灰飞烟灭。就连幽冥无上的白骨尊神，也消失在幽冥。</p>

所以若真要追溯她的过往，白骨道已是尽头。</p>

真要有个姓氏的话，她或许应该姓“白”。</p>

白骨的白，白莲的白。</p>

再怎么洁白的雪，落在山谷也会被染成红色。</p>

再怎么结实的雪，无论怎样隆重地降临，被怎样欢喜的迎接，最后也都会化于泥土中。</p>

如她生于无名，终归无名。</p>

她的人生没什么可说，倒是这座山洞，也不是完全没有痕迹可言。</p>

石壁上的爪痕，洞窟深处干燥得像石块般的粪便，都在讲述着很久以前的故事——</p>

曾经这里住过一头熊。</p>

但是时间久了，熊也不知去了何处。</p>

熊也会生老病死的。或者背井离乡。</p>

在这样深沉的漆黑里，竟然有色彩的流动。</p>

昧月始终睁着的眼睛，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感受到了“色彩”。</p>

像是混淆的时光、遗落的过往，终于向她迎面走来。</p>

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不可抗拒的命运。</p>

“楼主。”她谦卑地低下头。</p>

何曾走远啊？</p>

何曾避开。</p>

黑暗也是一张画布。黑色的画布上，色彩流动。昧月的眼睛什么都没能捕捉，但“鲜艳”是一种感受，她感受到了那鲜艳的人影。</p>

“昧月，这些年我待你如何？”画中有声。</p>

所有的颜色都活了，斑斓多姿的流动，仿佛真有如此美好的命运，正要为你勾勒。</p>

石窟的四壁，此时空空，只有贫瘠的熊的爪印。</p>

在这浓重的黑暗中，只有红的裙，雪的肤。</p>

昧月感觉到罗刹明月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划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