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台上，姜望若有所思。</p>

说起来自从云国一别，燕春回就销声匿迹了。</p>

一位绝顶真君想要隐藏自己，是融在水里看不到的水珠，混在风中感受不到的微风。除非把现世翻个底朝天，否则很难抓住他的影子。</p>

姜望也没有特意去寻找，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已经分不出更多时间来。世间再无人魔踪迹，就是燕春回给他的回答。</p>

世上少有无由之事，菩提难结无因之果。陈算的提问，其实也是姜望思考了很久的问题。</p>

燕春回痴痴傻傻，但不是真傻。</p>

他什么都忘记，但总记得要培养人魔，而且一直是“九”这个数字。</p>

不可能没有缘由的。</p>

燕春回掌握了特定的“神通种植法”，能够以非人的手段，将九个特定的神通，移植到符合条件的人身上。</p>

所谓九大人魔，忘我、算命、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嗜血、食魄、吞心（恨心）。不仅数目恒定为九，其实角色也相同。死掉一个换一个，对无回谷没有任何影响。</p>

迄今为止唯一真正改变了无回谷的，只有姜望立下的那块碑。</p>

无回谷里遗忘诸事，时梦时醒的燕春回，为何在创造人魔一事上乐此不疲？</p>

对于陈算的来信，姜望只回了四个字：“路在其中。”</p>

他想——燕春回的人魔之路，是其人的超脱之路。</p>

这是他当初不惜一切逼燕春回改道的原因。</p>

但燕春回彼时所选择的改道，绝不是他的软弱。姜望更倾向于理解成——他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准备，不再需要培养人魔。</p>

更像是借势跳出世人的注视，龙游大海了。</p>

……</p>

……</p>

龙游大海任逍遥的文永，又迎来了一场败局。</p>

输掉了挑战赛的资格，也将自己彻底送离了黄河之会。</p>

斩断枷锁、弃姓追名，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勇气在这里无人缺少。</p>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独自经风历雪，自觉已经进步很多。但这一年时间若是留在宋国，若是那个代表国家参赛的名额还在，宋国给予他的资源和培养，一定能让他远逾如今。</p>

相较于那个文华风流的南境大国，个人的力量太渺小。</p>

现世是残酷的，想要证明自己的人，都会倒在另一份心气前。</p>

能走到他面前来的对手，没有人是来迎接失败的。</p>

文永双目呆滞地走出比赛场，归属于钟阁老的文愈清光，已经将他的伤势治愈——一众太虚阁员里，以钟玄胤的医术造诣为第一。剧匮次之，黄舍利再次之。其他人基本没怎么学过。</p>

按斗昭的说法，钟玄胤是乱写乱说、挨打挨多了，剧匮是出于严刑逼供的需要。至于黄舍利——自答她是惜花人。</p>

可是内心巨大的挫败感，却是挥之不去的阴翳，无法被钟阁老的儒家法术治愈。</p>

第一天登台倒下的时候，他不敢看台下。</p>

怕看到堂兄殷文华，也害怕看不到。</p>

豪言壮志，昔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是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p>

他自己安慰，自己总结，自己鼓励，自己找办法……然后自己失败。</p>

多少人踌躇满志地来到这里，而他掩面离开，仓惶如败家之犬。</p>

在稠密的人群中，挤出一条喘息的路，神不守舍地撞到了一些人，一些东西，也换回一些骂声。倘若不是有维持秩序的黄河卫卒在，兴许还要挨几顿拳脚……</p>

文永全不在意。</p>

未及醒神，撞翻了一辆独轮车。文永本能地将身一转，已经在空地上站稳，扭头回看——</p>

一条老态毕显的大黄狗，一个坐在地上的灰不溜丢的小女孩，都对他怒目而视。</p>

然后是一个凑上来的过于讨好的笑脸：“没事没事，怪我没把车停对地方，挡了路……您没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