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背在身后的手交叠着,左手的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从福州一带过来,后来说,是家里遇上饥荒,一家子死绝了,你逃难避灾,一路颠沛流离,甚至也乞讨要饭,才走到了扬州城。”
林月泉脸色骤变,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些:“说这些干什么?数年不见,学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了?”
“我不是小人。”陆景明咬了咬牙,“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五岁上就没了亲人,孤身一人,艰难长大,是从哪里学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
从前也想过,但从来没问过,因为还做朋友的那些年,他对林月泉深信不疑。
现在不一样了。
陆景明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有着最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林月泉?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林月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怀疑我?”
陆景明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霎时叫噎住。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是温家人怀疑我,还是你怀疑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早该问了吧?你好像比以前愚笨了些,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着嗤的一下子,那一声又浅又短,却偏偏能让人听个清清楚楚。
是嘲讽,明目张胆的嘲讽。
陆景明先前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林月泉这样面对面的嘲讽,竟反而叫他心中那团火熄掉了。
他冷静下来。
跟林月泉过招,不能带着怒火,否则一个字失去理智,就满盘皆输。
“这有什么怀疑不怀疑好谈的?还是说,原本就是你心中有鬼,对这件事是没办法圆过去的,所以才怕我问?”陆景明反问回去,“我以前也好奇过,只是没问过你,因为这些话始终有些伤人。你在扬州那几年,心高气傲,人家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抵如此,我自然不会问你这种事。”
林月泉就那样冷然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不给。
陆景明看了会儿,自顾自的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要钱有钱,要生意有生意,做生意又活套,跟什么人都能打起交道。在这歙州城中,再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孤儿林月泉,只会记得林记的掌柜林月泉——你摇身一变成了林掌柜,我为什么还不能问?藏在心里多年的困惑,到今日.你出人头地,我才算能问出口,怎么说我也算够朋友了吧?”
的确够朋友,叫他东拉西扯一通胡说,倒成了全都替他着想考虑的。
林月泉往后退了两步,抱拳一拱手,冲着陆景明就弯腰鞠躬拜了个极正经的大礼:“要是这样说来,那我该正正经经的谢过你才对。过往岁月里,扬州陆家的二公子,竟是为了我这般的深思熟虑,有这许多考量。”
他那是扯谎的屁话,林月泉又不是听不出,这么做礼,存了心恶心他呗?
宁可在已然恶化的关系上,再添上一笔恶心,也不肯开口解释解释,他的学富五车从何而来。
陆景明笑了:“那我受你的礼,从此也不会再问这件事。”
他上前去,扶起林月泉的手:“林掌柜,前路漫漫,山高水长,你可一路走稳当了。这歙州,不是十年前的扬州了。”
林月泉面色一白,也不过转瞬而已,恢复如初:“陆掌柜好心忠告,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陆景明看着他站直起来,又深望一眼,转身离去,余下一概不提。
也许曾经有过真心,可跟他心中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可以舍弃的,是不值一提的。
林月泉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样。
利益要紧,情分一样要紧。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月泉说的一点也不错。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样的人,注定了走不到一条路上来。
既然如此,早早分别,对彼此都是好事,谁也不必牵累谁,前路漫漫,各凭本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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