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明怔了怔,才跟着侍从往前走了两步,却只见一名女子在水池中载沉载浮,显然是不会游水。
池畔数人兜手无策,京城人士不比吴地,会水的不多,然而偌大府邸,又怎会真的无人会水?
还是专门挑到这种时候落水。
季春明叹息一声,明知这很可能是卢府的诡计,此时却不得不入,他怎能眼见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丹娘醒来的时候侍女正伏在床边,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焦急担心。
一时以为自己在梦中。
直到屋里传来三夫人带着欣喜的叫声,“醒了!这下可好了!”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与往日对自己的冷漠截然不同。
“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可是饿了?”一叠声的问了几句,直到看到丹娘的眼珠子转起来,不像糊涂的样子,才轻声细语,小心翼翼道,“你放心,我们卢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绝不让旁人轻辱了你!”
被褥下,丹娘的拳头紧紧撰着,她多想一口啐在对方那虚伪的脸上。
这就是百年世家!
这样欺辱她一个投奔的孤女!
她真想死了的好!何必拖累一个无辜的善心人!
可是,她还有妹妹,她的幼娘才堪堪十岁,若没有她护着,会被这些人面兽心的禽兽生撕了去!
“本来这件事也不该跟你说,”卢大夫人一副长者的慈悲,注视着梳洗过后的少年,“我已派人修书去你家,道明真相,想是过几日就有回信。你不要觉得丹娘这孩子没有双亲就看轻她,她既然是我卢家出去的,就是我卢家的人,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季春明听在耳边只觉讽刺,若真是善待那小娘子,怎会让她落水无人搭救?又怎会在救她之时听闻一句“何苦救我?”
若是那种烟视媚行之辈,也许季春明宁愿拼着名声不要也要跳出这个陷阱。
然而,这名叫丹娘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那种命运无法自己掌控的无奈,那种被所托之人背弃的悲戚。
前世的自己曾有多少次希望命运可以重来,而今上天仁厚,给了他这个机会。而丹娘,只是一个失祜的弱女子,他不知若是他真的没有下水去救她,等待她的是何种命运?
大夫人的视线从少年那张绝色的脸上滑过,二郎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她也不喜他这个毛病,可是他答应她,如果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就同意她替他安排婚事,比起这个来,一个小小的孤女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何况能跟卢家攀上关系,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少年虽然此时吃点亏,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算起来,要不是老天赐给他好样貌,这个机会还轮不上他呢!
她此时并不知晓这是诚王看中的人,不过纵使知晓,卢二郎多求几次,她也不见得不会答应。
毕竟诚王如今不比靖王当年,背后没多少势力,难道圣上还会因为卢家跟他争抢一个男人而怪罪?
季春明没有说话,云霄却已心中憋了一团火。
他总算明白云震总说他虑事不周全了,他明明跟着,却还眼睁睁看着季小郎君落入陷阱,他真是没用!
在大夫人脸色都快蹦不住时,季春明终于开口了,“承蒙夫人厚爱,只是某已经有未婚妻了,难道要丹娘子作为妾室?”
“好大的胆子,竟敢要我卢家的人做小?”大夫人怒斥道,她听卢二郎说这少年并未婚配,定是推脱之语,不过是想多要点筹码!
“某已有婚约,有信物为凭,”当时做戏送与方娘子的发簪此时倒是最好的借口,“某曾约定,等某中举后就会回去提亲。”
大夫人倒真是讶然了,她倒真是小看了这少年,他是知道了卢二郎的打算有所顾忌呢?还是真的一片痴心、不慕权贵?
“听说你与王家交恶,难道你还想得罪我卢家吗?”倒要看这小子是否真的硬气?
季春明站起身,“既然已经得罪了王家,再多一个卢家又何妨呢?”
“大胆!”大夫人气的不轻,除了当年在婆婆面前因为久未有孕受过气,还有谁敢这样对他?
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子,竟敢在她面前顶话!真是好大的胆子!
“季小郎君恐怕没什么见识,胆敢在我卢家放肆?”
“难道救人一命竟还是结仇吗?卢家自诩为百年世家,竟是如此行事吗?”宣政殿生死场上他都走过一回了,此时又何惧这妇人气势?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大夫人听出这是自己不成器儿子的声音,不由又气又怒,就这种不识抬举的小子,日后就算真让他娶了丹娘住到卢家,怕日后也是周折不断,还不如……
“夫人,不好了,丹娘子听闻自己清白受损,要自裁,如今撞伤了头,拦也拦不住!”一个婢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夫人却认出这并不是在丹娘面前服侍的,而是自家儿子身旁的,看来他是生怕自己一时恼怒,彻底黄了此事!
真是欠他的!
“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等你父亲回信了再议。”
大夫人强压住怒气冷冷说完这话,将季春明晾在了屋里。
季春明忧虑的看了一眼屋内,重重叹了口气。
只要他还没有答应,这位丹娘子就暂且保住了性命,而他自己,虽以有婚约为借口,暂时压下了亲事,可是季家一来形势便会逆转。
谁能想到,最大的危险来自本该是最亲近之人!
卢家毕竟是外人,哪怕心思毒辣,只要他还想用这种手段控制自己,暂时都不会有危险。
而他的父兄,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将他窒息捆绑、双手奉上!
父母之意、天然礼法,这场硬仗他必须好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