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尉扭头看着阮洪天,厉声喝道。
阮洪天一时虽也摸不到头脑,只心中坦荡,倒也不是很惊慌。正要解释下,见他已是亲自带人下去舱底搜查,只得跟了下去。
舱底满是茶叶框篓和布匹织锦,原本都堆叠得整整齐齐。此时刚下去一看,却是目瞪口呆,见角落里几个茶叶框篓竟倾覆地,拿灯凑近去照了一下,甲板上赫然又是一堆血迹,边上丢了半张吃剩饼。
饶是阮洪天再镇定,此时也大惊失色了。只得任由众兵丁舱底翻找一通,弄得货物乱七八糟,连角落都没放过。寻了一圈,并未见人,刚呼出一口气,却听那王校尉下令搜检全船,每个舱房都不许放过。他原本是不想一双儿女受惊扰,万没想到如今情势竟会如此急转直下,哪里还能再多言?只好随了众兵丁上去,一间间带着搜过去,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阵嘈杂呼喝声。王校尉已是飞奔上了甲板,他也急忙出去。站定一看,后背已是出了身冷汗,看见自己女儿竟被个满面须髯大汉用刀挟持着站了舱房窗口一侧。那大汉一身血污,面目狰狞。
“我晓得裴泰之命你们抓我活口。只老子既干了那等事,便也早把脑袋提裤腰上了。今日我若走不脱,便是死,也要抓上这如花似玉小姑娘一道,好陪我阴间也有个伴!”
那大汉目露凶光,磔磔怪笑起来。
明瑜感觉到自己脖颈之侧那仿佛割入了肌肤刀锋,强忍住心中恐惧之意,只身子也已是微微颤抖了。
方才舱房中只剩下了她与安墨。她隐约听见船尾起了喧哗响动,有些不放心,到了舱房门口,想靠得近些听仔细,眼风便扫见一个满身血污凶汉手执刀具,正慌慌张张往自己方向闯了过来。转念之间便飞奔而回,刚将安墨推进了床底,命他不许出声,舱门便被推开,那凶汉已是闯了进来,看见有人,一把抓住了便用刀抵着她脖子推到了窗口。
瞬间生变,自家船上何以会有这样一个凶徒?
明瑜突然想起昨夜她听到那几下水声,今早厨娘又埋怨丢失大饼,心中一下已经明白了过来。必定是这人昨夜偷偷潜上了船,藏身舱中货物堆中。原本大约是想这般避过官兵追捕,没想到却还是被拦住了,这才狗急跳墙,顺手抓了自己为要挟。
如今她倒是庆幸被捉是自己,而不是弟弟安墨。只盼他此刻千万要忍住,不要被这凶徒发觉才好。
“王大人!我女儿他手上!千万不要伤了我女儿!”
阮洪天心急如焚,慌忙朝那王校尉连声央告,声音已是有些发颤了。
王校尉略微踌躇了下。
他倒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这阮家女儿看起来娇娇弱弱,自己若是命人一拥而上,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了。只是若就这样放过那已经追捕了数日朝廷要犯,却又是绝无可能之事。被裴大人晓得,自己就要提头去见了。
“裴大人来了!”
正僵持着,忽然听见岸上有声音疾呼,随即是一阵马蹄之声,远远地便看见几骑人马上飞奔而来,当先一人形容严峻,身后锦袍翻飞,正是此次受命追捕这要犯裴泰之。
“怎么回事!”
裴泰之转眼便到岸边,勒马喝道。
王校尉心中一松,急忙上岸迎了上去,飞把情况道了一遍。
阮洪天早认出了裴泰之,也顾不得许多了,如今唯有希望他还能念数年前自己应他所求放了顾选给他一点旧交,今日莫要将那凶徒逼得太过伤了自己女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岸,已是伏地跪了下去道:“裴大人!下江州荣荫堂阮洪天。求大人看数年前与阮某几面之缘上,顾念下我女儿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阮老太太娘家姓高,建州余县,离金京也不过几日之路,亦是个行商之家。娘家如今就剩这么一个亲兄弟,虽因了路远这些年虽不大见面,只逢年过节时各样往来却一样也没丢下。前日收到了信,晓得自己这兄弟竟染恙如斯,大是悲恸,立时便嚷着要自己过去探望。被阮洪天好说歹说劝住了,道自己过去探望舅父,当日便收拾行装预备北上。
家书中提到高舅公想见一眼阮家小公子安显,阮洪天便将他也带去。因了此番北上,算了路上来回,少也要两个月光景,江氏若也去了,偌大一个荣荫堂便无掌家之人,故而留了家,只让明瑜一道过去,路上好陪着照拂弟弟。
明瑜前些日里一直左思右想,终是决定不改初衷。谢醉桥固然极好,错过了他,她这一世或许都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良人。只她若默许了他,往后便可以预见,无论是他,还是自己,未来路必定都不会好走。
重活一世,得遇良人,这不是她想要。她只想平平顺顺、无波无澜。
既后这样想定,再留下他所赠玉环自然不妥。故而等到了谢家兄妹要离去前两日,借着去送别谢静竹机会,她便将那玉环用绫帕裹好放了竹根雕壶下面。因了她对谢静竹说是自己外祖要送谢醉桥礼,也不会担心她私下会开盒查看里面到底是何物。还了玉环之后,又如法炮制,叫柳向阳再次去了胡半仙处传信,叫他寻到谢醉桥处告知。
如今她既还了玉环,又借胡半仙之口给他道明了往后。以胡半仙如今铁口直断,他应也不得不信。既被自己拒了,又晓得命定姻缘是京中,且得知了与性命攸关那件大事,想来便也会将自己放开,把心思转到那显见是重要性命之上去了。
明瑜自觉算计得甚是周到,如今她已随父亲坐船行了贯通南北大运河上,却哪里会想到胡半仙早就谢醉桥面前露了底,万万没想到那一张沾染了她熏屋所用薄荷香气信筏会出卖了她。
高舅公此次染病前去探望,前世里这一趟她并没跟去,明瑜记得他终究是没捱过去。父亲携了弟弟北上后,因了停下一道料理丧事,一直拖了将近三个月,到十一月初才回江南。安墨不惯北地气候饮食,随同丫头妈妈又没照料好,过去没多久就得了病,回来时一张脸黄瘦了许多。故而此次,她便自告一道要跟去,心中想是为照看好弟弟。
阮家一条大船前,后面跟条随行船,一路紧赶着北上,行程还算顺当。大船分三层舱,明瑜带了安墨住布置得极是舒适上舱,中层是春鸢等人所住,舱底前面是厨娘做饭烧水之处,后面放置了茶叶和江南织锦等货物,既是顺带到北边商铺,也正好压水。随行那条船是带出柳向阳等人所乘。
这般日日行水上,头几日鲜劲头过去后,莫说安墨,便是明瑜也觉有些不耐起来。行了将近一个月后,好容易这日傍晚时分,船只靠岸停了个埠头。阮洪天下舱,说是已到了建州境地,晚上停靠一宿,明早出发到几十里外大镇阜阳,那里有阮家商铺。到了后把随船运来茶叶等货卸下后,上岸改坐马车,再一日便到余县高舅公府上了。听闻此言,安墨极是欢喜,连明瑜也觉得松了口气。
因了靠近金京,河上来往船只极多,夜间航行不便,故而今夜停留这埠头边,一溜看过去停满了大小各色船只。阮洪天心疼儿女,亲自上岸想寻间舒适些客栈安排住了,看了一圈,见这不过是个小地,好一家客栈看起来也有些邋遢,比不上自家船舱里舒适,便也作罢。明瑜不过带着安墨春鸢柳向阳等人随同下上岸到附近略微走了几圈,权当坐船久了松活下筋骨,天擦黑时便上船歇了下来。
夜半时分,明瑜忽然梦醒,睁开了眼,借着舷窗边透进船头上挂着微弱灯笼光,看见安墨正躺边上那张与她隔了道矮屏榻上睡得正香,小小身子蜷着一动不动,被子却被踢到了脚边。起身替他盖好了,重躺回了自己榻上。此时四下俱静,只偶尔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前世路一步步改道而行。
她记得前世这时候,父母已经知道了自己对裴泰之心意,正用全力通过谢夫人努力攀着与侯府关系。如今那一切早成过往烟云,只这般夜阑时分想起,竟还是叫她心底有一丝火烧火燎般耻辱之痛,为自己当年盲目和任性。
总有一天她必定会彻底放下过往。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了另一张年轻而爽朗面容。
他应也是意气骄傲。出身世家,少年时便以箭技名扬京都,玉勒雕鞍,剑啸风流。但她面前,他从来都是温煦而多情……
可惜吗?
不可惜。
他不是她人。这白白多活出来一世,她只求一家和好,平安终老。能这样就是上天对她大恩赏了。再妄想别,怕要折了福寿。
明瑜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吐深埋心底里那一种无法言喻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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