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的炮弹,即便是没有直接命中角楼哨塔等重要目标,也或是狠狠砸在厚重的城墙墙体上,留下狰狞的凹坑和蛛网般的裂痕,或是擦过女墙城垛,将夯土的垛口炸得粉碎,碎石如雨点般飞溅,砸伤躲闪不及的士兵。
也有一些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越过城墙,砸入城中。
西城靠近城墙的一片区域,就被多枚炮弹命中,房屋垮塌损毁……
这种只能龟缩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巨大挫败感,侵蚀着曹军士气。在这被单方面的蹂躏中,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溃瓦解。
『传令!』曹洪的声音在狭小的藏兵洞里嗡嗡回响,『所有箭楼、角楼守军,即刻起,只留哨旗手及一伍死士!其余人等,立刻避入藏兵洞及甬道!床弩、投石机,全部后撤至城墙内侧!不得暴露于外!违令者,军法从事!』
既然斐潜是想用火炮拔掉他的远程火力和眼睛,那他就先把这些都藏起来!
那些砖石木构的防御点在炮口下不堪一击,那就干脆放弃它们作为主要支撑点,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观察哨,将主力收缩到相对安全的城墙后方或坚固的藏兵工事内。
至于投石车和床弩……
曹洪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些笨重的家伙,精度本就不佳……
现在贸然暴露,只会成为对方火炮绝佳的靶子。
必须等,等骠骑军的火炮阵地再推进一些,推进到己方这些『宝贝疙瘩』的有效射程边缘,再集中火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或许……
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否则,那些笨重的床弩射出的巨箭,面对骠骑军火炮周围移动的藤条大盾,能有多大效果?
还有投石车的那落点……
曹洪痛苦地闭上了眼。
藏好,先藏好再说!
这些都是未来反击的希望,不能白白葬送在对方的炮口下。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冲。
『回来!』曹洪的暴喝如同炸雷,让传令兵一个趔趄。『还有!传令各部!凡敌军炮击之处,守城兵卒,严禁在炮击时于城头惊慌乱窜!违令者——斩立决!』
士兵的恐慌性躁动,是比火炮本身更可怕的灾难源头!
在河东,曹洪就亲眼见过,一发炮弹并未直接命中兵卒,但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附近一群新兵彻底崩溃,尖叫着抱头鼠窜。混乱中,有人撞翻了火盆,点燃了堆放的草料和木柴,瞬间引发大火,烧死烧伤者比炮弹直接杀伤还多!
传令兵脸色煞白,又是重重应了一声,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曹洪,似乎在确认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曹洪胸中郁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额角青筋暴跳,一脚踹在旁边的土墙上,震落更多灰尘,『傻站着干屁啊!滚去传令!延误军机,老子先砍了你!』
『唯唯!属下这就去!这就去!』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而出,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曹洪死死盯着那消失在洞口光晕里的狼狈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但片刻之后,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奈。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充满尘土味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沉重。
……
……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遮羞布,覆盖在伤痕累累的巩县城上。
在黑暗之中,不管多么丑陋,多么残破,都是一样的模糊起来。
往昔的虚假的安宁休憩,早已被撕得粉碎,此刻的夜,是恐惧无声滋长的温床,是绝望悄然蔓延的沼泽。
城头上,残破的旗帜在夜风中无力地飘动,发出似乎是呜咽般的声响。
坍塌的角楼、箭楼废墟,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
断裂的城砖、崩碎的垛口碎块,散乱地铺在冰冷的城墙走道上,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曹洪默默的巡城,一言不发。
曹洪走到一块相对完好的城垛边,极目远眺,目光越过城外开阔地,投向远处那片灯火星星点点的骠骑军大营。
那里,曾是他寄予厚望的巩县外围第一道坚强屏障……
夜风抽在曹洪脸上,让他觉得有些虚幻的疼痛。
曾几何时,他踌躇满志。
他以为凭借土垒的纵深和坚固,至少能拖住骠骑军一个月!
消耗他们的锐气,挫败他们的锋芒。
然后,再有序退守巩县坚城,依托高墙深池,至少再坚守三个月!
将斐潜的主力死死钉在这片区域,消耗他们宝贵的粮草物资,磨损他们的兵锋。
最后,等骠骑军师老兵疲之际,他再退守汜水天险,寻找那雷霆万钧的反击良机!
半年!
曹洪原本是很有信心,可以将斐潜拖在此地半年以上!
为丞相争取至关重要的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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