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车夫外边叫道:「客倌,紫檀堡到了,要在哪里停车?」宝玉忙探头出去认路,指点行到薛蟠的院前,与白湘芳下了车,对门口的小厮道:「你们薛大爷在家么?」
那小厮见他衣著光鲜,焉敢怠慢,答道:「不在哩。」
宝玉一阵踟蹰,那小厮已依稀记起他曾跟程日兴一起来过,忙道:「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们奶奶在家,待我进去禀报。“
宝玉虽觉有些不便,但总不成就这么乾等著薛蟠来,於是说了姓名由他进去禀报。
白湘芳问:「此间主人是你朋友么?可妥当的?」
宝玉道:“是我表兄,最妥当不过的,姐姐尽管放心在这里歇息养伤。」
白湘芳望望四周,心忖:“这儿甚为偏僻,倒是个藏身之地,且离都中不远,过一段时间,或可再潜回去……”眼睛不由自主瞟了瞟宝玉腰间的那支圣莲令。
过不片刻,小厮回来,神色愈是恭敬,道:「我们奶奶有请。」领了宝玉与白湘芳进去,到了厅上,又有丫鬟端茶递水,坐了好一会,才见弄云娉娉娘娘进来,朝宝玉盈盈道了个万福,说:「什么风儿,一大早就把宝爷给吹来了?」
宝玉忙还礼,问起薛蟠,弄云道:「他呀,可不是天天都来的,即使要来,也是晚上才来。」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瞧白湘芳。
白湘芳只垂著头,瞧那女人的衣著打扮,又听了她说的话,立知不是什么良家闺秀,粉面微热,心忖:「定是宝玉那表兄在外边养的粉头,该死,竟把我藏到这种地方来。」转念一想,又觉这样也好,倒不易被白莲教的人找著。
宝玉没想薛蟠不在,白湘芳那些奇事总不能跟弄云实说,刚才在外边匆忙想了个藉口,道:“这姐姐是我一个朋友的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想到城外来散散心,托我帮忙找个地方,不知这儿能不能腾出间房子住些天?”
弄云笑道:「怎么不能呢,他不是也住在宝爷家里么,这地方想用多久就多久,宝爷无须客气。“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薛蟠了。
宝玉连忙道谢,听弄云又道:“这紫檀堡虽是乡村野地,但风景甚好,想要散心,挑这地方就对了,宝爷请稍待,这里常备有乾净的客房,我著人安排去。”当即张罗下人去收拾房间,不一会便将白湘芳安顿下来。
宝玉对白湘芳道:「姐姐安心在这里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姐姐。“
白湘芳眼珠子一转,道:「你可一定要来哟,奴家身上的伤没全好呢,到时还要请你帮忙疗伤哩。“
宝玉连应:“一定一定。”辞出房来,见弄云竟在外边等著,忙上前说话,道:「叨扰嫂子啦,只住几日,待她身子好些就走。“
弄云笑吟吟道:「宝爷到底偷了谁家的娘子?却藏到这儿来啦。“
宝玉慌忙道:「嫂子莫乱说,她是我朋友的夫人呀。」
云儿笑道:「人家的娘子想出来散心,还须你找地方么,哄谁呢!“
宝玉胀红了脸,也觉自个的藉口经不住推敲,一时哑口无言。
弄云纤指轻轻一点他胸口,娇声道:「瞧你表面斯斯文文,骨子里呀,却也跟那人一样不老实的,唉……男人嘛,又有那个不贪花恋色的。」
宝玉见她似嗔非嗔妩媚非常,不由想起那夜的鬼混,心中砰砰乱跳,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容我已後再仔细告诉嫂子吧。”
云儿轻横了他一眼,道:「才懒得听你撒谎哩,昨日乡人来卖山里新采的野耳、野菇和竹笋,味道极鲜甜的,你中午就在这儿吃罢?」
宝玉见她眼中大有祈盼之色,差点就要答应,但觉薛蟠不在,终究不妥,便道:「下午还要上课,改日再来叨扰嫂子吧。」
弄儿咬唇低低咕哝了一句,宝玉没听清楚,问道:「嫂子说什么?」
云儿挥挥袖儿,发嗔道:「都欺负过人家了,还……没胆鬼!走吧走吧。」
宝玉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辞了妇人,狼狈万分的逃了。
出了紫檀堡,在路口遇见早上载他们来的车夫,问坐车回城否?宝玉摇摇头,迳往道上行去,沿途欣赏风景,看著枫叶从空中飘飘落下,想著来时遇见的两个画中仙子,不由如痴如醉。
不知行了多久,忽听远处隐隐有笛声响起,曲调柔媚婉转,荡空飘来,宝玉心中奇怪,思道:“这荒郊野地的,谁在这里吹笛子呢?”驻足细听了一会,只感心旌动摇,不知不觉顺那笛声寻去。
渐渐地走离了道路,那笛声愈来愈是清晰,宝玉略通音律,听那曲调怪异之极,竟与宫、商、角、徵、羽五阶截然不合,更不知吹奏的是何曲,入耳却觉撩魂荡魄,想起从前看过的志怪野史,心道:「难道遇上了狐仙不成?不知是长得什么模样?」他著魔似地往前行去,被野地里的荆棘草刺划破了裤子,割伤了肌肤,也浑然不知。
蓦听叮叮咚咚数下,又有一道琵琶声响起,混入幽幽笛音之中,声声震人心魄,宝玉顿然面红耳赤,百脉贲张,周身无比难受,此时已进了一片野枫林,转过几株大枫树,不禁一怔,原来空地上盘膝坐著数人,为首一个正是先前遇见的那个白衫少女,她双手把持一支碧润润的玉笛,横在唇边呜呜吹著,后边却是那个绿衫少女,双手抵在她背上,其後接著个风烛残年的病容老头,一个额现虎威纹的大汉,一个英气逼人的中年人,一个满面精悍的汉子,一个叫髯戟张的大胖子,一个四肢短小五官凑在一起的男子,皆是早上赶路时遇见过的,每人双手抵在前一个的背後,一字长龙地排坐成队,个个神情凝重。
宝玉心中大喜,道:「想不到在这儿又遇上了,原来姑娘吹笛子这么好听……」眼中只余白衫少女的美丽容颜,却没留意他们姿势奇怪,不知不觉定近前去,那些人眼角乜见,面上一齐露出紧张之色,但仍保持纹丝不动。
宝玉走到离那白衫少女三、四步之距,笛声陡变,曲调更是缠绵婉转柔靡非常,竟如女人叹息呻吟,又似低语叫唤。
宝玉呆了一呆:「天底下哪有样好听的声音?」浑身—酥,忽然胡思乱想,时而似在水轩里与秦可卿颠鸾倒凤,时而似在小木屋内跟凤姐儿尤云滞雨,眨眼又回到了当初与袭人初尝滋味之时,曾经的缠绵**一幕幕皆浮上心头。
正如痴如醉,又听铮铮两下,声如裂帛,宝玉悚然一惊,诸般幻象倏地消散殆尽,愕然转首瞧去,这才看见那帮人对面还坐个年约六、七十的老妇人,—袭褚衣,指甲如钩,满面乖戾之色,怀里正抱著一把墨色玉琵琶拨弹,声音虽稀,却屡屡穿破笛声穿入耳内。
宝玉凝神一听,原来褚衣老妇弹奏的乃是琵琶古曲,此际正到节段,曲调铿锵有力,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笛声中的绮媚之意冲淡了许多。
白衫少女那边诸人面色一凛,似齐运功催鼓,那笛声更是勾魂夺魄,渐又盖过了琵琶声,宝玉见那褚衣老妇五指仍在拔弹,却再也听不到半点琵琶声,大感有趣,正想说话,笛音已飘飘渺渺地流荡心间,忽而又迷糊起来,只觉满怀甜洽,绮思潮起,这回仿佛在那「点翠台」上跟凤姐儿露天宣淫,才到妙处,忽而变成与可卿在仙阙之中翻云覆雨。
宝玉深陷於幻象之中,殊不知两边人马的拚斗巳至最凶险阶段,褚衣老妇神情渐厉,已拨弹至节段,琵琶声虽几乎被笛声盖住,其实却处处暗藏杀机。
白衫少女面上浮起淡淡晕红,其後诸人顶上(红楼遗秘史移动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