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碎扳指的手愈收愈紧,有些许细微的痛楚,不过并不难以忍受。
除夕夜。
陆皇后仰面躺在床上,两只手小心合拢,置于腹部。锦衣华服、贤淑端庄。若不是那华服上的大半绣纹已经脱线、瞧不出性状;若不是这位美人已经被疾病折磨到骨瘦如柴、形如枯槁,谁也不会质疑这才是皇后该有的风姿和模样。
她两只眼越过跪坐在塌前的少年头顶,直直望着他身后。像是最普通的深闺妇人一般,盼望着归家的丈夫。
她在等那个自己少年时期便嫁了的男子。等着他抱着自己最喜欢的梅花枝,欢欢喜喜地掀帘走进来,一边笑,一边唤她的小字,让她放下手边的绣活,陪他去外面赏花。
陆皇后和睿宗,是有一段很幸福的日子的。睿宗教会了她□□的滋味,也让她知晓了什么是男女情爱。
不是刻进女训女戒裏的相敬如宾,而是可以耳鬓厮磨、嬉笑诨骂、百无禁忌。睿宗哪裏都很好,可是少年的陆皇后独独不喜欢一点,那就是睿宗太不像个正经皇帝。
哪裏有皇帝是他那般样子的,说是贪恋自己床榻上的温软,便不去早朝;说是为了给她集花露,便躲了午时学士的讲经。
不像话。
她转了转眼珠,看向殷俶。
“今日温书了吗?习字了吗?夫子留下的课业有没有好好思量?”
殷俶拱手,规规矩矩地答道:“都已一一看过。”
“本宫可能要死了。”
她看向跪在面前的孩子,眼神中是两种覆杂的情绪,既内疚、又厌恶,还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叔远,你和陛下很像。”
“日后祭奠我,族人去宗祠祭拜,你便不必去了”,她像是犯下什么大错般深深吐了口气,片刻后,眉眼间却又有几分释然的快意,“为我找几枝梅花,随意插在一处便可。”
“叔远,你要为我规规矩矩哭一场丧。”
话说完,她便利落地咽气了。
新一年的钟声敲响,天边被逐渐明晰的朝霞染上些许颜色。整个苍穹分裂开来,一边仍是深沈浓郁的暗色,另一边则是小小的一块、却充满了希望的动人颜色。
整个殿内都冷落得紧,一直伺候陆皇后的宫人也因为旁人的磋磨冷待,死在了宫裏。偌大的重华宫内殿,只剩殷俶还有资格陪侍,只是他是不会为她哭的。
所以陆皇后就连死后,都没有一个人按照她希望的模样,为她规规矩矩地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