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说,说好的七日内把张世祺给我抓回来。这都第几日了?第九日了,凡晚一日,我便扣你十文。再说了,如今世道艰难,县衙都几个月没发饷了,能给你三十文,已经很好了。”瞿无干说。
女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泥水的衣服,打了补丁的地方又被划开了新的口子,露出之前补过的密实的针脚。她微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抬起头,却什么都没说,理了理自己因为长久没有梳洗而并在一处结的硬邦邦的头发,跟在师爷后头去了账房领钱。
翟用带着人去了账房。正堂侧边却有了动静,一阵乱响之后,只见两个身着官服的青年人前后脚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佩剑侍卫。瞿无干和聂有明忙行礼道:“下官见过光王殿下、许大人、林将军。”
“瞿大人强将手下无弱兵,佩服佩服。”青年一面走出来,一面恣意打开手中大大的折扇,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在这几人间来回地逡巡打量。那边瞿无干还在说着不敢当、不敢当的谦词,青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柳州刺史悬赏十两白银捉拿的江南大盗张世祺,瞿大人只花了三十文就羁押归案了。只是不知这剩下的银子,瞿大人是打算交还给州衙还是交还给县衙?又或者,交还给我们?”
瞿无干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听完,脸上的汗倏地就不听使唤地淌下来了,亏得聂有明机警,闻得后半句,忙上前半步拿手肘戳了他的后背,瞿无干忙捧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说:“其实下官也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陛下,这剩下的钱,自然是要交公的。如今张世祺虽已归案,但还没有上报到州府,贾刺史那儿的赏银恐怕要晚点才能下拨。这……”瞿无干还想借故拖延,昧下这笔赏金。聂有明是个聪明人,忙抢了他的话头说,“两位上官,瞿县令的意思是,虽然现在这笔赏银还没有下来,但是早交晚交都是要交,不如现在就取了交给您,聊表寸心。”
“对对对,下臣正是此意,聊表寸心,聊表寸心。”瞿无干擦了擦脸上的汗,忙不迭地给自己找补,生怕惹了几位贵人不快。
“明白,明白。”青年收起扇子,露出一口大白牙微笑着说,“如此,就劳烦二位大人领路,将这笔钱交于我们吧。”
“是,是。”瞿无干一个劲地点头,他见另外一个青年一直没有作声,试探着地问:“王爷,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这个被称为王爷的青年正是先朝宪宗之子,当今圣上之叔,光王李牧。瞿无干谦恭地问毕,行着礼等着回复,可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这位光王说出只言片语,他举着的手有些酸痛,又不敢在此时放下,只能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将自己的双手往下移了移。李牧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的青年善解人意地开了口,“瞿大人的安排王爷觉得十分妥当。只是王爷素日不爱说话,还请瞿大人见谅。”
瞿无干嘴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心中却已做了一番盘算:此前就听刺史府的师爷说起,十六宅里有位王爷呆呆傻傻的,长到二十岁上都不大会说话。据说是永和宫变时受了惊吓,七窍只通了六窍,是以比常人木讷呆滞。他原以为是谣传,没想到见了本尊,才知流言不假。瞿无干恭敬地垂下头,不敢平视李牧,心里却暗自思忖:宪宗皇帝英明一世,遗下的儿子这般光景,怪不得这皇位轮了又轮,都轮不到他身上。倒是他身边这个许彦,年纪轻轻,已经是通议大夫,言谈间条清目晰,从容中不失气度,剑眉星目,目光炯炯,龙章凤姿,莫过于此。瞿无干虽然只是一介小小县令,但他在柳州经营多年,对于长安的人事也有几分了解:许彦,出身世族,其父是太子少保许隐,其母是宪宗皇帝幼妹阳朔公主,几位兄长也都在京中担任要职。
瞿无干心里这般想着,神态动作上就对许彦更多了几分讨好笼络。对于官阶更高的光王,反而倒没有这般热切体贴。聂有明没有瞿无干这么多弯弯绕绕,之前怎么对他们,如今还是怎么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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