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无干和聂有明陪着李牧和许彦从账房出来,正巧碰上了师爷翟用和衙役郑康在一旁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旁边站着那个抓住张世祺的姑娘,许彦本不关心,他顺着身旁的李牧的视线望去,映入眼中的是这样的景象:她应该是匆忙收拾了一番,身上虽还是乱糟糟的,裤腿袖口都已拾掇的整齐,头发整洁了不少,脸也擦干净了,是个清秀的小姑娘。而比许彦先关注到她的李牧,心中只觉得她不再像个在山间乱窜的野山猫。瞿无干看到两人都看向翟用那儿,心里忐忑,不知他们又有什么搂钱的主意,犹疑地叫了郑康过来,“怎么回事?不在牢里审人犯出来干啥?”
郑康看看瞿无干和聂有明,又看看李牧和许彦这两个师爷口中京城来的大官,手足无措,直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扣头,回道:“大人明鉴,那张世祺人醒了,可是他叽里咕噜呜苏了一堆,我们听不懂,我们问他话,他也听不懂。我和老六,审不下去,才来找师爷商量。”
瞿无干听了,这不是在许彦面前说萍水县衙无能嘛,要是自己给许公子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日后还怎么指望升迁。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训斥道:“自己想偷懒就直说,别动不动就审不了,不能审。他张世祺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说的不是人话?你听不懂,听不懂就趁早把这身皮给我扒了回你们乡种地去。你不能,萍水县有的是人能。”
聂有明和翟用听了郑康的回话,倒是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张世祺出身吴越之地,本是纵横于东南一带的盗匪,不知为何流窜到了岭南,又侥幸在萍水县被擒获,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这儿的方言,又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会说官话,自然说的是吴语。安乐镇一片穷山苦水,萍水县更是凄凉之地,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个外乡人的。别说郑康,整个萍水县几乎人人生下来就说桂柳话,当然听不懂张世祺说的是什么。就连瞿无干和聂有明,也只学会了半吊子官话,勉强能和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李牧和许彦进行交流罢了。但是瞿无干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官帽,自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聂有明和翟用虽然想到了这层,但碍于李牧、许彦都在跟前,不好当着他们的面直接点破,只能垂下眼睑看着沾了泥水点子的地面。许彦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一摇一摇地扇着他那把绘金描银的扇子,他眯缝起眼睛,正要开口,却对上一双冷峻的寒眸,他手上一滞,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双眼睛来自将张世祺抓回来的那个姑娘,她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毫不在意地平视着许彦半是戏谑半是嘲弄的眼睛。那一瞬间,许彦觉得自己并不是等待兔子乖乖就范的农人,而是那只被冷眼瞧着撞在树上的兔子。
虽在夏日,许彦后背依然被这双眼睛看出了一层细汗。她依然在看着他,打量着他,许彦略带不自然地将头偏转至另一侧,避开她寒风冷芒般锐利的眼睛。
自然,瞿无干是不会知道此刻许彦的表情的,他只听到悦耳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为自己解了围:“瞿县令可能不知,那张世祺是道地的江南人,这位小兄弟听不懂他的话很正常,就别过多责备了。”说话的是跟着李牧、许彦一同前来的护卫林崖。
师爷翟用也补充道:“大人,这是刚刚没来得及呈报上来的张世祺的户籍卷宗,他家在浙江东道越州会稽郡,之前一直在江南道一带活动,不曾来过柳州犯案。不知为什么,今年突然来了我们这里。”
瞿无干已经冷静下来,明白这事确实不能怪在郑康头上,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萍水县及周围哪儿有能听懂张世祺说话的人。郑康却像罪人似的低垂着头,没看见瞿无干的手势。聂有明和许彦正想叫他起来,一直静静地待在一旁的那个姑娘已经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搭了把手,就将人高马大的郑康顺利扶了起来。郑康跪了不短的功夫,两腿都有些发麻,虽然站了起来,但是走路仍然有些不灵便。
聂有明见状就说:“郑康,这几日你一直在县衙当值,没回过家吧。辛苦了,回家休息去吧,明日再过来。”
郑康忙道了谢,又向其余人依次行了礼,便和那姑娘一道转身离去。许彦用扇子挡住自己俊秀的大半张脸,谨慎地提防她突然回头。两人径直往县衙外走去,谁都没有回头,许彦看到郑康熟稔地从姑娘手中接过那个粗布包,背到自己身上,带着还有些发麻的双腿微微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