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疆域图清清楚楚地标记着现下本朝与相邻各国的幅员范围,占地位置,使李牧不出宫城而晓天下之事。在这幅图上,李牧用狼毫大笔浓重地圈出了吐蕃、党项、安南各国的位置,每当他批阅奏折觉得乏累,就会抬起头来看到图中自己用朱笔圈出的几处标註,以警示自己代替父辈祖辈完成收覆河山的宏图大业。
日子就在一副副草药的煎服中过去,就在一摞摞奏折的批阅中过去。秦萧萧的身子渐渐地好转,不再夜半难寐于梦中惊醒;李牧的皇位渐渐地坐稳,不再有人对这位“痴傻光王”提出质疑。
他们各自向前走了一步,却没能再见过对方。有时李牧星夜回到清思殿,秦萧萧已经安歇;有时李牧派人先将奏折送了回来,人却在外殿被大臣们缠住了;凡此种种,总是不得闲的。
一日,秦萧萧半夜口渴,醒来找水喝。却发现寂无人声的殿内某处,闪着微弱的烛光,有人伏在案上,手边搁着一本卷了边的书册,似乎是看书看到一半犯了困,就势靠在边上休息了。
猛然见到殿内多了一人,秦萧萧先是吓了一跳,习惯了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寂然生活的日子,如今看到屋子裏还有别人在,下意识将他视为哪裏闯来的贼人,想要拔剑以对。
秦萧萧的手探至腰间,触到的只是虚空。飞星剑已残,清谷剑不知所踪,她的身边,已经无剑傍身。好在她随即反应过来出现在殿中之人是李牧,不禁失笑:论起来李牧才是这裏的主人,她占了他的寝殿,反将他视为入侵者,实在离谱。
李牧睡得很轻,耳边听见响动,很快就惊醒过来,警惕地坐直身子,打量四周,当他看清眼前披了件罩衫就起来的人是秦萧萧之后,旋即松弛下来,轻快地朝着秦萧萧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在打量他手边的这本书。
“你还记得它?”李牧将书页合上,拿在手裏,朝着秦萧萧扬了扬手上的书册。
秦萧萧记得,岭南初见时,李牧坐在马车裏看着的,就是这本书。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本书,书都被你翻得这么旧了,也不舍得换一本。”秦萧萧在边上找了把椅子坐下。
李牧没想到秦萧萧一直记着这本书,他见秦萧萧对这本书有兴趣,便将书递到她手上。秦萧萧随便翻了几页,每页上都有李牧用蝇头小字留下的註记,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显然是下了苦功的。
李牧语带崇敬地告诉秦萧萧,这本书记载了先祖太宗皇帝执政时期的施政方针,君臣奏对。在那个时期,有文治武功的君王,有文韬武略的臣工,四海升平,百姓乐业。这是一个让人向往的时代,这是一个难以再现的时代。李牧推崇贞观之治,也敬仰谏臣风骨,他兴奋地告诉秦萧萧,他已命人寻得魏文贞的五世孙——魏谟,不日便会起用他。
这是秦萧萧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李牧的另一面,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振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神情满怀期待。秦萧萧的话渐渐地少下去,听李牧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讲下去,一直等李牧把心底裏想说的话全说完了,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李牧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颊散出异样的红晕,他望着幽微烛火下近在咫尺的秦萧萧,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都像被烛光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若隐若现,飘浮在乍暖还寒的春夜裏。
夜深了,殿内安静地可以听见李牧的心跳声,不止李牧听见了,秦萧萧也听到了。空气中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谁都不敢再往前一步。李牧很清楚这份心动缘自何处,他更清楚,在这个氛围下,无论秦萧萧说什么,他都无法拒绝她。
秦萧萧趁着这个机会开口了,她和李牧说,她想走出清思殿,到外头走走。
李牧的心兀地一沈。一直以来,他始终不让清思殿的宫人将殿外的消息透露给秦萧萧,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进行着什么,他只想让她看到他作为李牧的纯粹模样,而不想让她见到他身为皇帝的覆杂面貌。
秦萧萧走出清思殿后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李牧心裏明镜儿似的,总有一天秦萧萧会将李牧的不同形象迭合在一起,看见一个新的李牧。到了那时,她见到的不是光王李牧、不是沙弥琼俊,而是天子李忱*。
“好,朕允你。”
*註:李牧登基后改名为李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