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和李少赓都知道，她指的是她的右手。无论秦萧萧如何努力，她的右手始终无法再提起有重量的物品了，遑论刀剑。

作为一名坚信病患应该知悉自己病情的大夫，李少赓做不到编制善意的谎言欺骗秦萧萧，他只能对她说：“对不起，你的手本来就有旧伤，严子陵的那一剑彻底砍断了你手上的经脉，我没办法再替你接上。”

“谢谢你，小神医。”秦萧萧阻止李少赓继续内疚下去，她真心实意地感激李少赓在独山救了她。独山一战，严子陵丢了一条命，而她仅仅只是废了一只手，这一战，她赢得很彻底。

秦萧萧继续说下去：“这几天，你已经是第二个劝我出宫的人了。”

李少赓没想到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希望秦萧萧尽早离开皇宫，惊讶道：“许尚书已经来劝过你了吗？”

秦萧萧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为什么你觉得是许彦？”

“许尚书胞妹迟迟没有许配人家，不就是想让她嫁给皇上吗？”李少赓很清楚许彦心中的打算，快人快语，“若有你在，皇上不会接纳她的。几年前，他就提议过认许家小姐为义妹，来日风风光光地给她许个好人家嫁了，但是许尚书没有同意。”

“许彦有许彦的打算，那你呢，你又没有姐姐妹妹要嫁给李牧的，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裏？”秦萧萧戏谑着问道。

李少赓不知秦萧萧话中流露出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急急忙忙地和她说：“宫裏的女人什么样，皇上的妃嫔什么样，你见过先帝的王才人，应该知道得很清楚，难道你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王才人，秦萧萧自然是认识的。她几次见过这位王才人，眼见着这位生动活泼、不流于俗的女子因为君王错爱，囿于深宫，献祭了自己鲜艷明丽的前半生。

无论是李少赓还是萧寄篱，他们都不希望看着秦萧萧成为下一个王阆兮。那么，秦萧萧，她会让自己步了王阆兮的后尘吗？

答案是否定的，秦萧萧盯着李少赓，坚定地回答说：“不，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父母、你祖父，都因永和旧案惨死，我们得给他们讨回一个说法，一个公道。”

李少赓惨笑一声，没有附和秦萧萧的意见。他走出去，确认四下无人，重新将门严严实实地合上，这才告诉秦萧萧杜秋娘之死的真相：杜秋娘是被许彦派人逼死的。

医馆的人传信过来，说在杜秋娘的死讯传出之后，大着胆子偷偷查看了她的尸身，发现她的脖子上有明显地被人勒死的手指印，绝非对外宣称的自缢而亡。至于民间所说的皇娘墓，裏头葬着的是宫中宠妃之类的传言，都是为了掩盖其真实身份的幌子。

许彦身后有谁为他撑腰，指使他悄无声息地除去杜秋娘，答案显而易见。至于郭氏，秦萧萧或许是误解了林崖，郭氏是自尽的，林崖充其量做了冷漠的旁观者，确认她坠楼，确认她咽气。

秦萧萧不解地看着李少赓，无法想象一宫太后缘何想不开要在宫中自尽。

“这是交易。郭氏一死，李牧便不再追究郭家在永和旧案中犯下的累累罪行。不然郭氏暴毙，郭氏一族上下几百口人，那么多位国公将军，怎么会个个缩头乌龟似的一声不吭，还在灵前与皇上摆出君臣同悲的模样？”

“就这些？”

“就这些。”李少赓一针见血地告诉秦萧萧，“至少你手刃了严子陵，不是吗？”

李少赓的话如此直白，由不得秦萧萧不信。他冷峻地把一切摊到她面前和她讲清楚、说明白：“早在他和你商定你在他登基那日去和严子陵对决时，永和旧案已无转圜可能。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一直不肯让你去挑战严子陵，一则是因为你功夫未成，怕没有全套干坤一剑傍身的你敌不过严子陵；二则他相信自己能为当年之事翻案，为昔日之人平反，用律例将严子陵和郭氏等人绳之以法。”

然而李牧做不到了。当他告诉秦萧萧去用她的方式找严子陵报仇那刻起，他就放弃用律法惩戒他们了。十数年过去，永和旧案的当事人死的死、逃的逃，知悉真相的人永远不可能开口拨乱反正。

李牧可以找由头掀起这桩旧案，却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查清事实。放眼整个朝堂，大臣们尽皆沐浴过前朝几位皇帝的圣恩，若查出郭氏弒君，那么身为郭氏之子的穆宗皇帝及其子孙便得位不正，李牧做不到这一步，天下经不起这一遭。

秦萧萧沈默了，良久，她才问道：“那你祖父……”

李少赓平静地告诉她：“因我侍奉先帝有功，陛下早前已下旨追封我李氏一族长辈，祖父也在其中。”

秦萧萧想起昨夜李牧和他说的关于李少赓劝先皇服食丹药一事，心中不安，不想再从李少赓那儿得知更多的消息了。李少赓察觉到秦萧萧对他的抗拒，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说了那么多，他还没能告诉秦萧萧，就在前日，李牧已下令与吐蕃开战，赵谷身在吐蕃为将，只怕难逃战火。

望着李少赓离去的背影，李牧的话再次涌上秦萧萧的心头：这样的他，还值得你信吗？

无论如何，有一句她始终是相信的。秦萧萧想，她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