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大概是期盼着秦萧萧接上他的话茬说些什么的，可是当秦萧萧沈思着真打算开口的时候，李牧又堂皇了。他害怕要从秦萧萧口中说出来的那话，不是他期待着想要听到的内容。

“我……”秦萧萧才起了个头，李牧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显露出他与以往不同的咋呼劲儿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刺啦啦地带着秦萧萧来到一扇窗前，推开那扇窗子，指给秦萧萧看屋外种着的一排半人高的小树苗，兴奋地说道：“瞧我这记性，你来了半天，都没带你来看它们。这是我让他们从岭南道送来的荔枝苗，再养上个几年，夏天我们就能在长安直接吃上荔枝了。”

长安的水土养活不了荔枝，这一点，秦萧萧知道，她相信李牧也知道。除此之外，她还听人们说起过昔日玄宗皇帝为了杨妃不惜千裏运荔枝的故事。换到现下，谁是玄宗皇帝，又是要让谁去做那杨妃？

李牧该是知道了她的来意，所以才三番五次地截住她的话头，几次转移话题，不想让秦萧萧说下去。可是他面对的是心意已决的秦萧萧，是剑一出鞘不死不休的秦萧萧，他困不住她的人，也留不下她的心。

“陛下，我想离开了。”秦萧萧关上窗，掷地有声地向李牧通报了她的决定。

拦了这么久，挡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让她回心转意。听完秦萧萧的话，李牧脸上浮现出释然的苦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先前的举动太过刻意，太过卑微，他拙劣的挽留怎么可能瞒得过萧萧老大的眼睛。

“下一局棋吧。”李牧忽然地提议道，“听说这些日子你在让李少赓教你下棋。见识了那么多次萧萧老大的武功，还没领教过你的棋艺，今日就请和我对弈一局吧。”

李牧的眼眶像雨后湿润的池塘，裏头倒映着粼粼闪烁的星星碎儿，坚定而诚挚，他从博古架上取下另一副棋盘，就势摊在桌上，向秦萧萧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萧萧与李牧之间棋艺的差距，打个形象的比方，大概就是李牧与秦萧萧剑术实力的鸿沟。秦萧萧不知道李牧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要和她下这局棋，就算他想拖延时间，也不该是这么个拖法。

“萧萧老大，棋道如剑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还望你全力以赴，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李牧郑重地说道。

李牧的这句话落在秦萧萧耳中分外熟悉，她记得这是当年蜃烛之梦裏她曾对弟弟赵谷说过的话。她曾将这个梦转述给李牧，如今他又用这句话来要求她心无旁骛，倒是有趣。

“只下棋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加点彩头吧。我听宗蔚然小少侠说过，每届武林大会的头名都会得到一些奖励，你夺魁的那年因为急着下山，没有兑现到那份奖励，不如就在今日补上吧。”李牧一气呵成地说下去，没有给秦萧萧置喙的余地，“这盘棋，谁赢了，谁就能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秦萧萧有些被李牧绕进去了，她抓住他方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确认道：“无论什么事都可以？”

“君无戏言。”李牧拿起一颗黑子放进秦萧萧的手心，给予了她肯定的答覆。

秦萧萧攥着手中这枚棋子，犹豫着不知道该下在哪个位置。在这盘棋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意义之后，她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不敢轻易地将她的未来交托在这纵横交汇的方格上。

像是为了分散秦萧萧的焦虑，李牧看着那架山水屏风，没来由地对她说：“初学下棋时，教我下棋的师傅对我说过，下棋下得好的人，这一生都会过得好。所以我幼时拼命地练习下棋，想要抓住师傅允诺过我的平顺一生。”

秦萧萧被李牧的话题吸引了去，棋盘也不看了，只顾着抬头等李牧的下文。只听李牧接着说道：“可是在我去找父皇下棋的那天夜裏，父皇驾崩，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拼了命地练下棋，想要找回原本属于我的生活，却发现无论我怎么会下棋，都找不回那个世界了。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不是下棋下得好的人会过得好，而是向师傅学下棋的我的身份註定了我能过得比别人好，所以他才这么和我说的。”

“或许，你师傅没有完全骗你。阿娘曾经和我说过，棋裏有它自己的世界，下棋的人在下棋的时候，是生活在棋的世界的。或许在你的棋局裏，你已经在那儿幸福生活许多年了。”秦萧萧搬出了她的逻辑，说着，她义无反顾地将黑子下在了棋盘正中，天元的位置上。

李牧微笑着附和了秦萧萧的说法，他愿意相信，此时在这裏对弈的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裏携手走过一生，那一定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皇帝的生辰被视为一个节日，不同皇帝寿辰的称呼各异，李牧的寿辰定为寿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