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看着她离开，不后悔？”许彦不知何时站到李牧身后，目送着城楼下秦萧萧和李少赓坐着的那架马车渐行渐远。

“从前我爱在宫裏养鸟，小心地给它餵水添食。天气冷了热了，夜半还要起来看它是否着凉受热，生怕它有一丁点的闪失。父皇将鸟儿带给我的时候和我说，鸟儿生性向往天空，若要长长久久地养着它们，就得把它们放进笼子裏关一辈子。”李牧第一次向许彦讲述这个故事，许彦听得入了神。

“养的时间久了，我以为我的鸟儿和其它鸟儿不一样，不会离开我的，就把它放了出来，让它能在宫裏随意飞行。可是我错了，鸟儿一离开笼子就往外头飞，起初，宫人们发现鸟儿飞了，费尽心思将它捕了回来。后来有一次，我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想离开我，临睡前将窗子开了一道口子。”

“再醒来时，它早已不知所踪，不知飞到哪朵云彩下去了。”李牧淡然讲述道，“它飞走后不久，长安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觅食艰难。我在窗边放了许多它平日爱吃的谷物糕点，希望它走投无路时能回来瞧一瞧，可是它没有。”

“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鸟，也再也没有养过其它鸟。”李牧抬头看着天边扑闪而过的数个鸟群，语带艷羡，“有些东西註定无法紧握手中，我见过她翱翔天际的英姿，就无法看着她囿于牢笼。”

许彦明白，秦萧萧这一走，或许此生都不会回到长安。他如释重负地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觉得如鲠在喉，他突然明白过来李牧在他书房屏风上加的那两句话是什么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她还未走远，他已然想念。

“小神医，出了长安城，你打算往哪儿去啊。这儿只有一辆马车，外头还多了一匹马，我们若不同路，不如就此别过，乘车或者骑马你随便挑。”一出城，秦萧萧就预备着和李少赓分开。

“萧萧老大，你这就不厚道了，要不是我从独山千难万险地把你救回来，你现在还在清思殿躺着呢，哪裏能恢覆得这么快。”李少赓吃定了秦萧萧，死皮赖脸地问道，“你先说，你打算去哪儿？”

“我，自然是去闽中了。”秦萧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是美人地，不是烂柯山，秦萧萧此番的目的地换做了闽中。李少赓却不觉得惊诧，自然而然地接话道：“那正好，我们同路，我也要去闽中的济民医馆瞧瞧。”

秦萧萧听出了不对劲，问道：“济民医馆不都已经充了公，你现在去济民医馆，是去应聘大夫还是兜售草药？”

李少赓却不觉得这是个值得烦忧的大事儿，他满不在乎地说：“李牧在闽中可是欠了我十五两银子，虽然我的确拿这事和济民医馆和他换了我的自由身，可我再去看一眼我曾经的产业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是是是，秦萧萧敷衍地点了点头，竖耳细听着车后传来的非比寻常的动静，她探出窗外一看，噗哧笑出了声，握紧拳头砸了李少赓一下，随后她走出车厢，走到车夫边上，矫健地飞跳到边上无人乘骑的马儿身上，解开马儿与马车绑着的绳索，挥鞭扬长而去。

“萧萧老大，你去哪儿？”不明所以的李少赓问道。

秦萧萧策马长吁，冲着李少赓甩了甩手，放声长笑，对他说：“有缘我们开明岛再见！”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后边跟上来一群来历不明的野狗，高声吠叫着不肯离开。李少赓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犬吠，深深地往裏嗅了一口，瞬间明白了被诸狗围堵的关窍——枳实粉。

城楼上的李牧和许彦还未离开，目睹了城外发生在秦萧萧和李少赓身上的小小骚动。

“明义，当年的那件事，竟让你耿耿于怀那么多年。”李牧嘴上笑着，眼底却深不可测。

“那件事，到今天终于扯平了。”许彦一丝不茍地回答道。是他知道李少赓要与秦萧萧一道离京，所以买通了城门盘查的守卫，在车轮上撒了足足的枳实粉，好把长安郊外的野狗全都引了去，好让它们和李少赓好好做个伴儿。

这是永昌六年的暮春，秦萧萧骑着马儿疾驰向南，兴致昂扬。这一年，秦萧萧不过二十七岁，距离她走出美人地不过九年，距离她走下烂柯山仅仅过去了六年，她便成为了武林历史上最年轻的剑圣。这一年，李牧三十又一，在经历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开始他励精图治的改革之路。

从今往后，还有漫长的余生在等着他们，秦萧萧的故事没完，李牧的故事没完，可是他们一起经历的故事到这儿就算完了。

暮春五月，岁在丙寅，风过雨过，爱恨无痕，这一片无边落木，到底是落完了它所有的叶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