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江海余生（其二）

“如果昨日赢的不是她，今日我们还会站在这儿吗？”城楼上，许彦望着城外杨柳依依，风沙漫漫，不禁问了李牧一个相似的问题。

李牧没有回答，只是将内侍才刚递给他的八百裏加急的战报传给许彦。许彦打开一看，喜上眉梢，连忙向李牧祝贺：“恭喜陛下，我军大败吐蕃骑兵，原州、秦州、乐州三州之地尽皆覆归。”

李牧面上仍是淡淡，可是许彦感受得到这场胜利带给李牧的振奋。收覆河湟地区，一直是李牧的志向，如今三州还覆，实在是件提振士气的大好事。李牧接着说：“此番交战的吐蕃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许彦望向下方在城门口李府的车马，那是李宅的家眷来送别外放为官的李诗裕。在一群哭哭啼啼乱了方寸的女子之中，他很容易找到了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萧訚訚，她正把两个泪水涟涟的稚子送回车上，尔后独自和李诗裕走到边上商议家事。

此时的萧訚訚不会料到，这一天她不仅送走了相敬如宾的夫婿李诗裕，也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挚爱赵胥。她正拒绝着李诗裕向她提出的和离请求，坚定地要和他的家门荣辱与共。

“别做无谓的坚持了，为了我，不值得。”李诗裕荣华不在，风骨犹存，贴心地为萧訚訚系上风帽的带子，让她不至于在风中凌乱，“许彦在城楼上看着你呢，他恋慕你，他会给你可以依傍的后半生。如果和离不够，喏，我走之后，你可以给我写一封休书。”

萧訚訚从不知道李诗裕可以如此风趣，她顾不上闺阁训诫，与李诗裕相视在长安街头笑作一团，仿佛刚才李诗裕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笑够了，萧訚訚紧紧握住李诗裕冰凉彻骨的双手，星眸如炬，郑重其事地说：“你走后，你的家人，我会好好替你照顾着。若有人提出不肖之想，我就把头发绞了到庵堂做姑子去。”

李诗裕激赏地看着眼前爱憎分明的萧訚訚，这样的她，如何担不起一个“侠”字。江南大地多奇物，初代秦萧萧之后，百余年间，竟养育出这许多大胆明快、敢作敢为的奇女子来！

言尽于此，夫覆何言。李诗裕走了，心无挂碍地走上他山一程水一程山水覆山水一程更比一程远的谪贬之路。萧訚訚走了，心有所系地回到春一时冬一时冬春覆春冬一时更比一时难的长安家中。

他们走后，挨挨挤挤的马车又经过了几番进出，终于轮到了秦萧萧与李少赓所在的车马。

按着惯例，车上携带的一切物品都要仔细盘查，确认无误后才能放行。趁着卫兵们检查行李的当口，秦萧萧和李少赓走下车，与他们在长安的旧友话别。

李少赓虽然没有在济民医馆停留，天枢、素问连同医馆中相熟的大夫知道了李少赓今日离京的消息，默默地赶到城门口来为他送行。还有几个认出了李少赓的病患，一同挤在人群裏与他话别。

相比于李少赓处的热闹，秦萧萧这儿则显得冷清不少。黎小容与郑康早些时日已经变卖了京中的所有用具，收拾行囊返回岭南，决心在萍水县安度余生。这是秦萧萧和林崖一致的建议。

李牧登基，与新君有过数面之缘的黎、郑二人再在长安住下去多有不便。天子旧事，岂容小民置喙，为安全计，黎小容和郑康没有与秦萧萧当面话别，贱卖了家用之后匆匆踏上了归乡之路。

所以城门口只有林崖和关山度在等着她，不，还有一位秦萧萧意想不到的故人——萧寄篱。

秦萧萧越过林崖、关山度，往萧寄篱所在的位置走去，她却向着秦萧萧微一颔首，哀婉一笑，径自离开了。来去匆匆的萧寄篱留给秦萧萧最后的印象，只有在她眼眶裏打转的那滴热泪，自始至终不曾落下。

除了秦萧萧，没有人留意到萧寄篱的来而又返，秦萧萧流畅地转了个方向，极其自然地走到林崖和关山度面前，和他们打了招呼：“林将军，关御史，多谢你们特意来送我一程。”

林崖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地挠着头，直挺挺地往秦萧萧怀裏塞了一个沈甸甸的包裹，险些让秦萧萧的伤手没能兜住。关山度则表现地冷峻许多，一板一眼地和她说了烂柯山上众人的近况，末了，他趁林崖去李少赓那儿送别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告诉秦萧萧：“师父师叔带着大伙儿往闽中去了，但愿从容师姐能找到你说的那个地方。”

秦萧萧睨了他一眼，充分地表达了她对这个师弟的不满。这么多年师姐弟相处下来，没有情分，也不该生分，怎么还不相信她的实力。

师姐弟俩没能多说上几句，林崖已经从李少赓那儿寒暄回来，围在李少赓边上的人群已经散了，他们是时候离开了。

“保重。”

“保重，小神医。”

“萧萧老大，千万保重啊。”

耳边传来数声保重，声声恳切，字字真诚。秦萧萧和李少赓与众人依依惜别，挥手再挥手，回头又回头，终于还是踏上了出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