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是不是在疑惑母妃为何越来越不愿意见你?是不是恨了你?”
“我告诉你,不是。”
“母妃从未恨过你。”
“她与你一样,满门心思都是所谓谢家荣耀。”
周航下巴微抬,声音像是淬了毒,“母妃之所以不见你,是因为她下不得床,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谢崧瞳孔骤然收缩。
周航轻轻一叹,眉眼稚嫩却也天真恶毒,“听闻陆将军性子暴烈,远非洛京温柔贤淑世家女,你说,若将父皇身边最跋扈老黄门遣去邺城督战,她会不会怒由心起,剑斩来使?”
“啧,邺城可是扼守洛京咽喉之地,邺城若失,这九州天下会不会易主他人?”
“谢峰回,在你心里阿娘是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无法为你谢家延绵子嗣,会断了你谢家荣耀与门楣,所以把她送至宫中,又从旁处过继了儿子。”
“你将你亲生女儿送至虎穴,为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儿子打点一切呕心沥血,谢峰回,旁人都说你是当今第一智者,我瞧着你却是个大傻子。”
周航轻轻一笑,抬眸看着面色阴晴不定谢崧,继续道:“若我能活下来,我随阿娘姓。”
“谢年舟,我新名字。”
谢崧呼吸一轻,心跳陡然静止。
天和五月,祝谦之妻监斩天子来使,打开城门迎叛军入城。
天河七月,洛京沦陷,天子尽杀宫妃皇子与公主。
满目疮痍中,谢崧终于寻到自己多日未见女儿,她胸口插着一柄剑,源源不断流出鲜血早已将她衣服染红,但她眼仍然大睁着,像是不愿闭上一般,谢崧颤手把她抱在怀里,她呼吸已经很轻了,眼珠微微转了下,声音沙哑,话说得很吃力,“阿爹......我为谢家尽孝了。”
说完这句话,她手无力垂下,在谢崧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风声烈烈,鬓发花白老人抱着人无声恸哭。
时隔多年,谢年舟依旧会想起那日场景,灰蒙蒙天,到处可见猩红血迹,老人抱着女儿一遍一遍叫着她乳名,可惜女人再也听不到。
谢年舟没有死,老人问他想去哪,他突然想起女人话,女人一直羡慕着祝谦夫妇,他便对老人道,“我想去也邺城。”
后来谢年舟来到邺城,荣芳斋点心铺前,他见到祝谦子女。
他从未见过他们,更未见过祝谦夫妇,却一眼便能认出他们是祝谦子女——无他,那种眼底满是晴空眸子,只有神仙眷侣祝谦夫妇能养得出。
再后来,他逐渐长大,也曾相隔一墙听到她讲话:“卖女儿就卖女儿,别冠个好听名头说政治联姻。”
“男人不喜欢,还能去纳妾,女人不喜欢,还能养面首和离不成?”
“为了家族荣耀女儿吃苦受罪,为了家族荣耀男□□妾成群,同样是一母所生,差距怎就这般大?”
“这些所谓为家族牺牲掰开来看全是吃女人。”
“苦全是女人吃了,便宜全是男人占了。”
“若阿爹阿娘叫我去政治联姻,我还不如一头碰死呢。”
“别跟我扯养我许多年用我在一时,阿兄表兄也被养了许多年,怎地不见把他们送到别人家去入赘?”
隔壁房间传来陆广轩郎朗笑意,“收起你小心思,谁舍得让你去政治联姻?”
“旁人联姻是结亲,让你去联姻,怕是要结仇。”
谢年舟轻挑眉,透过机关侧目去看隔壁房间人。
少女娇娇而笑,眉眼满是晴空。
她晴空带了些许锋芒,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善良。
谢年舟轻轻一笑,突然想起自己阿娘。
“航儿,你羡慕吗?”
举止风华女人临窗而坐,眉眼哀伤。
羡慕。
那是他从来不会拥有,未来也不会拥有东西。
他抬眼看着隔壁房间少女,陡然生出一个荒唐念头——他会拥有。
只要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人终究会为年少不可得之事而困扰终身。
有些人一旦相遇,便注定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