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府,久日不见,富贵了许多啊!”符指挥轻勒缰绳,斜眼打量了一下薛义贵,翻身下马。
“指挥使取笑下官了。”薛义贵前趋两步,合手行礼。
“繁文缛节暂且收起来罢,我有要事,与明府相商!”符指挥说着,已经大步入城而去,他的随从和兵士们纷纷快步跟上。
薛义贵平复了一下心中反感,向大家使了个眼色,急忙跟了上去。义伦县衙,算不得破旧,但也谈不上有多么气派。本就是边陲小县,不过一个普通府宅而已。符指挥轻车熟路,已经自顾自地来到了后院花厅,坐到了客座上,倒也没有完全不给知县面子,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兵士,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薛义贵快步跟来,瞄了一眼厅内诡魅压抑的气氛,小心翼翼甚至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耳边安静,心里却十分尴尬,他似乎是为了掩饰,抖了抖袖子,露出了一份亲切的笑容,正要先客套一番,结果却被抢了先。
“明府老爷,前线将士睡在泥坑里,你这县衙花厅,可好生雅致啊!”符指挥一句话,堪比五雷轰顶。
“指挥使折煞下官了……将士搏命,身为大渝之臣,自当尽心尽力。”薛义贵急忙应道。
“有明府这句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符指挥笑了笑,示意了一下正座,“坐吧。”
“指挥使坐,下官站着便是。”薛义贵微言婉拒。
“好,站便站吧,站着方知国事艰难!”符指挥微微一笑,又板起了脸,“薛明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南都军本年所需五万石粮食与六千后补兵员,义伦打算分担多少?”
薛义贵大惊失色:“回禀指挥使……这……实在困难啊!自南王叛逆以来,义伦已调拨军粮十万石,补充兵勇三千余!义伦不比大陆州县,偏远边城人烟稀少,如今已是竭泽而渔才能勉力维持!现在县内田地大量荒芜,丁壮出逃甚多。如今尚未春耕,若将仅余丁壮尽征而去,不但黎事恐有变化,就连朝廷正课一万五千石都恐怕难以完成!望指挥使明察!”。薛义贵越说越急,竟然已经抽泣失声。
三年前,大渝王朝皇帝驾崩,太子也神秘死亡。煞时间,八王逼宫相争,最终中王夺得帝位。失位诸王怎可臣服?南王、左南王、右南王纷纷起兵,一时间兄弟之间为了地位杀得昏天黑地。新帝一方面安抚其余蠢蠢欲动的诸王,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另一方面调集朝廷大军,与南王军在山岭间展开血战。然而南王之兵皆穷山恶水间好勇斗狠之刁民组成,朝廷招募的那些昨天还拿着锄头的农夫之军竟然众不敌寡,一败再败。
眼看着南军就要大举东出攻入湘桂粤,新帝便剑走偏锋,遣奇兵三万,跨过大海直扑南王的后勤基地南都府,连克驩州、武安州、长州、交州。丢失后勤基地的南王军,陷入两面夹击的被动中,虽然正面打得新帝官军节节败退,然而后路已失,大军困于群山中粮草难以为继,已是强弩之末。
与此同时,背水一战的南都奇兵,也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前有占据山口关隘的南王大军,身后则是茫茫大海,于是战争便陷入了一种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微妙平衡中。只是……苦了这琼州一府的百姓。因为抵达南都府仅有四天航程,又未有战事,南都偏师的消耗就全指望琼州府一力承担!
符指挥面无表情,这些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此番奉南都副将马成轩之命巡视全岛,他没有走官路,而是在义伦租了条客船绕岛一圈进行了实地考察,堪称触目惊心。由于大量的粮食被征为军粮,百姓早已是食不果腹。大量丁壮征入军种,不但村乡田野荒芜,城镇凋敝,更是大幅削弱了防黎之兵,黎人破寨时有发生,这琼州府与其说是南都军的靠山,还不如说是一座火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战场上迟迟无法决出胜负,南都偏师后继乏力,无力从背后再给南王一记猛击。两边都打成了消耗,如今就是在拼圣上和南王谁更耗得起了。
“薛明府,军令如山!”符指挥一字一顿。
薛义贵嘴角一抽动,他已经从中听出了些许杀气,便战战巍巍地一俯身:“那就劳烦指挥使……奏请圣上,免除这一县三年粮赋。义伦就是砸锅卖铁,也当为南都军筹得粮饷兵员!”
“好,痛快!琼州诸多州县,只有薛明府懂得为朝廷分忧!”符指挥露出笑容,抹了抹胡子。薛义贵心中却是苦不堪言,如此……还不如将全县征发了渡海当兵来得痛快!他是如此恼怒,却没发现符指挥嘴角的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