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心大惊失色,连礼数都顾不得了,匆匆告辞钻出了大帐。过了良久,胡尊义才确信,此人真的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不过这位医者此刻送给胡尊义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恰恰是他急需的!胡尊义坐到案台前,抄起笔来开始写信,既然此次营热之疫来自南都前线,那第一封信自然是要给他马成轩马督师,屎盆子不能扣到自己头上;一封发往广州,通报了南都军和义伦营热大疫的情况;最后一封,则是给南王,得定个时间约个地点,好好谈谈才是……“真乃天助!如此可以顺理成章掐断姓马的后路,南都军必然全军覆没!大营内的粮草军械,足够再扩一协人马!到时候……”胡尊义满意地捋着胡须,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吴平心来到了医官帐,刚挑帘探了个头,就听到了赵慎斌的咳嗽声。赵提领正卧在榻上,时而神志不清,时而悲天悯人,时而痛哭不止。药童战战兢兢地侯在一边,不敢离去,又不敢靠近,见到吴平心之后,慌里慌张地行了个大礼:“吴……吴先生!”
赵慎斌的目光偏了过来,看到是吴平心后,竟然略感一丝欣慰,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吴……吴先生……”
“赵提领感觉怎么样?”吴平心早就忘了昔日的争吵,此刻看到熟悉的友人面色蜡黄、唇色青紫,立刻知道他也染上了营热,心中不禁揪了起来,抬手就要抓腕切脉,被赵慎斌摆摆手制止了。
“先生昔日说这是营热瘟疫,我……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酿成此次大疫……纵然一死也难解民愤啊……”赵慎斌痛苦地忏悔着,“我悔啊……悔不该当初未听先生之劝……还革了先生医官之职……”
吴平心以为自己会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病重的老头,却一阵阵的鼻头泛酸,只是若有所意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赵兄言重了……”
“县内外百姓……可还好?”毕竟身为医官,赵慎斌忍着剧烈的头痛,强撑起身体,眼中泪光闪闪。
吴平心犹豫了一番,还是如实相告:“很不好……大疫传播非常之快,粗算之下,染疫者在两三千人之上……我分身乏术,也……唉……现在病亡者,已有数百人。据我测想,此疫当是南都粮船返航时,自前线带回。营热之疫,发于隐秘,一旦被察已成洪水之势。若不是洋浦那些海贼警示,只怕这会我也未曾发觉。”
“洋浦……海贼?”赵慎斌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吴平心。他记得那日争辩,吴平心说起了洋浦发现营热的事情,自己还说那是海贼试图扰乱人心。结果现在……已是悔之晚矣。
“洋浦之疫已经结束,那些蓬莱秦人的医术好生了得!”吴平心此刻也是由衷地佩服。他取出两张方子,递给赵慎斌,露出笑容,“蓬莱大良造赠我药方二份,一份为他们改良的金人普济消毒饮,还有一份是他们自创的清营汤。这些天我以此二方试之,颇有疗效。今日前来,就是将此二方交于提领,以物尽其用。”
赵慎斌颤抖着坐起身来,接过药方仔细判读着,吴平心在一旁解释:“这清营汤粗看起来,是清气凉营、解毒养阴的功用,方中多为水牛角、生地、生石膏、金银花、麦冬、玄参、竹叶心、板蓝根、知母、丹参。若精神不振,则加入安宫牛黄丸或者至宝丹,用以清心开窍。若抽搐惊厥,则加入钩藤、羚羊角,用以清热解风。若体痛难忍,则加入甘草、元胡、芍药缓解疼痛。”
“可有疗效?”赵慎斌激动地问。
“尚可……没有秦药那般立竿见影,但这些天里也治了百十人。那日药局病故船工之女,也染了疫,寻常伤寒之药亦无作用,是这清营汤稳定了病情。”
赵慎斌眼睛猛然定住了,露出懊悔的神色:“那日在药局……”,已然泣不成声。
吴平心看着赵慎斌的眼神,明白他在担心药局,急忙安抚他:“赵兄不必担心,此二方已经交给药局了,我让他们照此医治。”
赵慎斌哆嗦着把药方交给药童,咳嗽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嘱咐着:“快!照方煎药,速给各营患病兵士送去!”
“还有一事!”吴平心喊住药童,扶着赵慎斌坐起来,“此营热之疫,成因我也明白了,这还是秦人所教。”
“秦人?”赵慎斌疑惑。
吴平心掏出已经被他翻烂了的《疠气——微生物导论》,交给了赵慎斌:“这是他们的的一本医书,上面所记载的‘斑疹伤寒’,即是营热。此‘立克次氏体’,即为疠邪的一种,由体虱、鼠蚤传播,染者潜伏半月左右,而后突然发病,急起高热,头痛、体颤、发绀等等多症,这就是营热之疫!”
赵慎斌想反驳教导两句,海外蛮夷的巫术不可信,可是他虚弱地实在张不开口。话说回来,吴平心这些日子救人所用的,不就是这些海外蛮夷提供的药方么?
吴平心此刻已经不去管什么华夷之别了,快速地翻着页,给赵慎斌读着:“所以除了吃药,当务之急是立刻隔离病患!所有人以洁水洗澡,所有衣服以大锅煮之,杀灭虱蚤。在兰馨场,秦人即是用此法,数天之内就控制了营热蔓延!”
赵慎斌咳嗽着,他没有力气反驳,只是点点头:“好……好……就照吴先生的意思办……隔离……病患……洁身……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