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当年能从一个落魄的公主厮杀成为而今的天下之主,可见手腕之硬。
后又以一女子的身份坐稳龙椅,任凭他人百般刁难,可见心智之坚。
要知道最开始先帝立今上为皇储的时候不是没有阻力,当时的皇储,如今的今上,隐忍数年,直到顺利即位。那时,今上其实还没有打算要清算些什么,是有些老顽固纠集在一起,一心想要拥立先帝爷的皇二子,因为在他们心中,身为女子的今上无论无何都不应当继承大统。
天子天子——天子就应当是男人才对。
他们以为他们占了绝大多数,以为“法不责众”,以为今上不敢将他们如何,毕竟他们是朝廷要员,只是私下更想让二皇子即位罢了,又没有真的谋反,今上能将他们如何?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今上是个疯的,不能用正常皇帝的想法来想她,而先帝的二皇子也是蠢的,居然想要谋反,今上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阻止,只等着事情败露之后一一清算。
据说,当年京都城因为谋逆案而牵连被处死的人,郊外的乱葬岗都堆不下了。
而背后清算一切,将老派势力全部连根拔起的人就是当年的太后,曾经的宋家五姑娘——宋晚。
天下的人对于今上的即位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反对,不是没有异议,但是后来那些不一样的声音都慢慢消失不见了——尤其是那些臣子。
那些臣子,伏法之时罪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何人何时在何地说了大不韪言论,也就是那时起,那些活着的,死了的,臣子们才终于知道了原来眼前的这个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时被一小小的尚书之庶子踩在脚下的人了。
那是天子。
而太后为了今上,也不管不顾,培养了一批暗卫,将所有反对的声音都一一清理了干凈,然后留下了一个完全忠心于今上的班底。
——她们曾经是多么的心心相惜,多么信任彼此啊。
谢酒一下清醒了过来,想要去捂住自己身旁同僚的嘴,怕对方说出什么大不韪的话。
可手都伸到一半了,她又忽然想起了她参加琼林宴的时候圣上不胜酒力,喝多了些,点了她的名让她近到身前来时的场景。
圣上是女子,但又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好看,却又带着丝丝显而易见的薄情寡义。
那时的圣上脸上带着些醉意,眼角微微地抬着,然后唤道她的名字:“谢酒,谢酒…是吗。”
她弓着腰作揖,心跳如鼓,道:“下官在。”
“你且抬起头来。”圣上道。
四周好像一下便静了下去。
似乎是隔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瞬。
谢酒捏着手心让自己平息了情绪,慢慢地抬起来头。
那日的她穿着绯红色的探花郎服,眉眼清秀,是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日子。
她见到了圣上。
她的主君,她的信仰。
醉的五迷三道的圣上眼神充满了压迫感与锐利。
见她抬头,那个高坐在帝位上的女人便垂目细细地打量着她,好像是在看她,但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谢酒当时心都快要跳停了,不懂为何圣上要如此,有种很古怪的感觉萦绕在她的身边,她想要去探清,但入目的却是一团迷雾。
半晌。
她似乎是听见了圣上轻轻地嘆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你做探花,着实可惜了……”
闻言,谢酒的眼角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几乎那一刻便要红了眼眶。
御前失仪乃是大罪,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咬着牙将心中的波涛全部按耐下。
原来圣上都知道,都知道……
知道她的文章在殿试的人中是写得最好的,她的经世治论也是最好的。
她的主君原来什么都知道……
谢酒不屈地站在那裏,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自然是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的,也明白天意难违。
那日她殿试,她第一次踏进金銮殿,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以一名女子的身份站在殿中。
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年少时她曾受过的苦,在那一日都即将成为回报,她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告诉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瞧不起女子读书参政的人——她谢酒,就是那样堂堂正正地通过了科举,来到了御前——她要当状元!
那日落笔之前,她平覆下了自己所有的欲望,她要稳,她要沈,她要静,要写出让人挑不出错的文章,要让所有人对她的状元之名都心服口服。
她的文章写得那样的流畅,那样的好,她自信于自己可一举夺魁。
可到了放榜之时她只得了个探花。
第三名。
不是第一。
周遭人的恭喜她根本听不见,只死死地盯着“探花”那两个字,明明那两个字是这世上诸多的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功名,可她却觉得那两个字是那样的刺眼,好像在讽刺她所有的努力。
只是个第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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