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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吴钩霜雪明(5 / 6)

随着方相之舞难以为继,此时铜船之上浓雾减弱,天上又出现了五朵浓墨般的雷云笼罩不去,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影子还在其中氤氲,以雷霆接连在海天之间,让海面再一次涌起恐怖的浪潮,一切似乎回复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江掌门,能告诉我最后一个故事吗?”

将蛟鬼打回原形的骆霜儿,只感觉自己经脉如火焚烧,口鼻之中不断涌出腥甜的鲜血,但她竭尽全力想要倾听江闻会说些什么——骆霜儿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用处,但她还是想要记住这些东西。

“骆姑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了,你怕不怕死?”

江闻如此说着,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骆霜儿的肩膀上,随后不由分说地猛然发力,打破了对方辛辛苦苦保持着的平衡,将她从大铜船的船舷之上推了下去。

看着骆霜儿神色愕然地坠落而下,江闻却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语气也更加扑朔迷离。

“最后的事情与你无关,但若是你非要知道的话,这件事可以叫做‘天下事’……”

(三)天心、霜剑、广州城

才一眨眼,暴雨转瞬即至,漫天风雨淹没身影,沸海大潮於四方滚涌而来,几乎要把这艘大铜船也掀翻入海。

江闻立身于伏波铜船之上,滚滚波涛已经几乎要与他的脚步平齐,大雾之中的风平浪静果然是假象,如今的急风骤雨才是蛟鬼被逼现身的异状,这种挣扎不但没有给江闻施加压力,反而让他窥见了其背后的色厉内荏。

可江闻站在浪头,仍旧没有动手。

他将自己封在无能为力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因为他清楚知道武功的极限在什么地方,面对着无形无质、隐藏于自然现象背后的蛟鬼,他甚至不能像对付黑眚那般挥剑驱逐。

人力有穷时,当真正的恐怖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江闻不断警醒自己要留有余力,想出办法对付真正的的敌人,而不是卷入那些世世代代的内耗之中。

眼前的潮灾已经出乎想象,即便有疍民冲破了困锁、骆霜儿阻止了融合,可是“五羊舞于庭”的惨事依旧没有停止,这说明蛟鬼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如今不能够用玄之又玄的夷希之物来揣测,必然已经深入到这方世界的深处了。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江闻最担心的就是蛟鬼影响到了这片沸海的物理现象。蛟鬼隐身在自然现象背后,江闻亮剑于漫天风雨面前,两者强者躲藏弱者追逐,才形成了如今绕柱般的局面。

现在的双方都在等。蛟鬼等着时间再次隐身于自然现象,想要跻身成为南海之神,而江闻急迫着计算着时间,不断挑衅巨龙换取机会,双方各怀心思却又不肯放弃。

江闻仗剑而立,千头万绪也只剩下了一句苦笑自嘲般的话——

“这广州,好大的风雨啊……”

是啊,好大的风雨,他还记得天然禅师在江闻面前提起‘大雨将至’的时候,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高深语言,也把事端引向了重云密布的高天之上,只是自己直到最后才理解清楚。

风暴潮能否成灾,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最大风暴潮位是否与天文潮高潮相叠,尤其是与天文大潮期的高潮相叠,如果最大风暴潮位恰与天文大潮的高潮相叠,才会发生眼下这般的特大潮灾。

以后世的学识结合今日的风雨异象,如今按理说已经到了初六,又没有南洋的台风来袭,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灾害,眼下场面着实匪夷所思,除非天文大潮确确实实在冥冥之中出现了……

关于珠江的江潮,《羊城古钞》说:“春、夏水头盛于昼,秋、冬盛于夜;春、夏水头大,秋、冬小。”而由于海洋的滞后性,海潮的天文大潮一般在朔日和望日之后一天半左右,即农历的初二、初三和十七、十八日左右。

这两个时间在某种程度上的一致,很可能是蛟鬼千百年前荼毒这片土地的余祸。如今夷希之物的存在已经超乎了想象,江闻必须不断打破自己脑内的桎梏,即便自己在对方面前只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他也要将这份意识化为兵器,给对方致命一击。

“嗯……除非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天体,正释放出巨大的引力作用在这片海域之上,也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凌犯’正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又或者是在这片看不见的水下呢……”

中国古代星占中常常关注凶险的异常天象,而“凌犯”也是其中之一,所谓“凌犯”就是一个天体靠近另一个天体,意味着“侵犯”之意,每当发生凌犯现象,古人都会对其进行相应的占验。

肉眼看不见的、质量极大的星体,投射于这片沸海之上,导致了眼前天崩地裂般的绝境,这本应该是天方夜谭之事,可就像“天方”《回回历》引发的传闻故事,都在告诉江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中国传统历法无法预报凌犯,凌犯只能依据实际观测,使得古代天象记录中存有数量庞大的凌犯观测记录无法解释,这也就给了许多人制造谣言的机会,也产生星占上的迫切需求。

洪武大帝朱元璋对此事极为重视,可在当时能够精确计算五星“凌犯”现象的,只有元朝时回回司天监留下的残本《回回历》,还有仅存于元宫废殿之中、几名疯疯癫癫的天方国的色目人。

时间来到正德十三年,钦天监漏刻博士朱裕上疏请求修订历法,在指出《大统历》岁久失修的同时,也提到“《回回历》时刻分秒与天不合”等问题、希冀借此机会重修历法,并且极力推荐自己的好友顾应祥前来编修。

顾应祥,字惟贤,号箬溪,长兴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还以博学多才、精通历算而知名。

但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要知道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回回历天文表和算法的理论基础,是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的几何天文学,其中需要还有建立模型的宇宙框架、天文观测基础、数学方法等等,而中国古代历法本身都是以实用算法为中心,较少含有这种专门进行理论性探讨的内容,导致天文学逐渐从科学理解陷入文化臆想,往往只会“范围天地之虚谈”,不懂得“七政盈缩迟疾之所以然”。

在缺乏相关基础知识的情况下,顾应祥对《回回历法》“历理”的理解显然十分困难,面对着古代天象记录中数量庞大的凌犯观测记录,则让其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努力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数十年后顾应祥的弟子,身为名儒与术数大家的唐顺之,决心接着师父的努力,算出五星纬度精准预测“凌犯”现象的本质,以弥补古代天文学的短板。

可客观情况的限制下,唐顺之还是在“凌犯”问题上碰壁,只能参照中国历学中的相关知识,对残本《回回历法》的术文以及立成表进行一些综述和解释,最后得出的一系列似是而非的结果。

为了解决疑难,唐顺之不惜通过某种方法找到了那几个疯癫天方国色目人的笔记手稿,根据其中癫狂离奇的记载进行推测解读,最后发现问题的根源竟然指向了脚下的大地,正在产生某种莫名的影响,时时刻刻在日月五星之间,导致计算的星道轨迹产生偏差。

这个难以解释的偏差,被唐顺之称之为“最高行度”,并且这是一个无法测准的“活数”,就像活物一般变化不定难以琢磨,一切盈缩入历,都必减去那个“最高行度”,这一切都导致唐顺之的五星纬度陷入难产,只能在书中写道:

“作历造月道而不造星道,盖未备事也。星道委曲万殊,所以不容易造也。”

但有记载表明唐顺之并不是一无所获,晚年的唐顺之不断警告门下弟子“休住”,不要再去推演计算,或者解释《回回历》中的那些古怪名词,更不要和钦天监里神神叨叨的天官接触,否则必将引来大祸。

门下弟子自然也曾问他为什么如此,唐顺之却只是隐晦万分地说道——“祸首正在三垣之间”。这一切被记载在唐顺之徒弟周述学的万历版《神道大编历宗通议》之中。

这些天文星象学的东西曲折离奇,江闻原本听着都觉得脑壳生疼,可身处命在旦夕的当今,江闻的大脑却马不停蹄地推算着这些轶闻,让他逐渐追寻着难以理解的真相,开始猜测难不成真的有夷希之物做到了大象无形,能够作用于自然现象之间?

这件事显露的端倪依旧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依据江闻如今的了解,唐顺之还有个身份是当年江南明尊教的红阳护法,因此他对于夷希之物的了解必定远超常人,也只有这些本质上就匪夷所思的存在,才能让这样一位文武全才也陷入不可知论的魔障。

更重要的是,他明尊教红阳护法的身份,就代表着他也应该知道《睽孤风土记》中的辛秘,乃至于包括其他事物的存在,此时就在他的手里……

急风骤雨仍未止息,大洋的底部传来了阵阵怪声,似乎有某种庞大至极的东西在蠕动苏醒,清晰的声波沿着海面还是晃动,直到江闻的脚下,头晕、烦躁、耳鸣、恶心等等一系列症状纷至沓来,蛟鬼仍不愿放过江闻,竭力想要打断他的思考。

20世纪90年代,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曾监控到一种光传递就超过了许多大型生物的频谱,并且明显有别于大西洋鳍背鲸、太平洋蓝鲸、座头鲸等等大型的海洋生物。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个次声波声音的来源距离监测点有4800公里,如果它要是真能发出这种叫声,最起码的体型要比蓝鲸还要大上三十倍。

由此科学家们推测太平洋海底,可能存在一种如同山脉般潜伏着的巨大生物,不断释放出夹杂于循环海浪中的恐怖怪声,致使无数的船员被次声波逼死,化为海上漂流的鬼船幽灵。

庞大的海底怪声不断涌来,就像一个痴愚巨人在颟顸咆哮,不断侵蚀着人心的根基,寻常人即便碰上这种无形无质的存在,也只会被当成是因压力过大而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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