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降落（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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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萧萧走出大明宫的时候，月华似练，温柔地淌在地上，像在洁凈无尘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细沙，细碎地闪着光，照亮了秦萧萧回去的道路。

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秦萧萧小心地挪开鞋底踩着的那道月光，走到阴影裏，乘着月光走下臺阶，宫人们想要跟在她后头陪着她一块儿回去，她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此刻她想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走，也许是下棋下累了，也许是说话说累了，亦或许，是这些年持剑持累了，她想要忘记拿剑的滋味，不带任何行囊，只是在平直宽阔的大道上走一走。

秦萧萧信步走着，走下大明宫连级的石阶，熟稔地拐过弯，大石头狮子边上，好整以暇地守在那儿的，不是许彦是谁？

秦萧萧瞧见了许彦，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走着自己的路。许彦早早瞧见了秦萧萧从大明宫走出来，等她走过自个儿身边，自然而然地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同行起来。

距离宫门下钥只有一小会儿功夫了，许彦没有时间与秦萧萧客套寒暄，直奔主题：“秦姑娘，听说你的伤势已然大好，该是时候考虑一下出宫之后的打算了。”

许彦的这番话对于秦萧萧耳熟能详，这已是这几日第三个劝她离开的人了。许彦见秦萧萧没有接话，继续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物色一处新的住所，要是你想把你的师父师姐师弟都接来，我也可以帮你。”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我离开，许尚书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秦萧萧不置可否，只是向许彦求证她的问题。

“可以。”许彦想也没想，一口应承下来。

秦萧萧却摇了摇头，像是不认可他的答案：“若我有所求，找他不是更好？”

许彦明白，秦萧萧话中的他，指的是李牧。还没有等许彦说话，秦萧萧接着抛出了她的问题：“刚才你说，可以帮我把枕粱门上下接来是什么意思？”

烂柯山裏，观音庙上，老梅树后，枕粱门中。离开了烂柯山，枕粱门便不能称之为枕粱门，秦萧萧想到关山度丢下的那句“梅树死了”的没头没尾的话语，更加确信枕粱门出事了。

果然，李牧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秦萧萧。许彦没有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秦萧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上已经下令，将武林各派纳入各州府管辖范围，凡持有武器者，一律上报登记，制作名册，定期向官府报道，不得擅离所在区县。违者，立诛之。”

秦萧萧隐约听见许彦还在她耳边说了江湖各派不得接收新的弟子等苛刻的条件，可是她没有听清，也不想记住。她的脑海中只是重覆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喑哑着嗓子问，“因为严子陵，还是因为我？”

“都是，也都不是。”许彦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秦萧萧，他早猜到李牧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秦萧萧，如果可以，他兴许打算瞒住她一辈子。

两不知早已以妨害京中秩序的名义被尽数缉拿入狱，愿意被收编的已经在前往吐蕃作战的路上；不愿意放弃江湖身份的那些人还待在牢中，等待着李牧耐心耗尽的那天。

没有参与两不知的江湖子弟同样未能幸免，各大门派本就元气大伤，朝廷政策的收拢让许多门派难以为继，弟子们纷纷下山，或应征入伍，或下地务农，或下河治壅。不论身处何地，身系何职，都接受着最严密的管控，以防他们兴风作浪。

“皇上早就预备对武林各派动手了。科举有文举武举，意在选拔天下英才，应选尽选。可是这些年来，武林势大，有胆识有本事的人不兴武举，反而将武林大会的头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导致朝中武官后继乏力，战事屡尝败绩。”许彦冷静地将实情告知秦萧萧，“严华和你的出现，不过是证实了武林高手能够强大到什么程度，坚定了他应除尽除的决心。”

应除尽除，好一个应除尽除。秦萧萧头一回对许彦生出感激之情，因为他毫无保留地将实情告诉了她，让她不至于懵懂无知地应对将来之事。

“那枕粱门和其它门派会怎么样？”

“陛下采纳了关少侠的建议，只要各大门派安分守己，他会允许它们自然地走向消亡。”许彦平静地说。武林之所以能够绵延存续，是因为一代又一代习武爱武之人的存在，如今驱散了各派子弟，又不许各派招收弟子，用不了多少年，秦萧萧一辈的弟子老去之后，武林便会随之风流云散。

果然是李牧会采纳的提议，既保障了皇权的唯一，又保存了武林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