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进入东宫之时,里面寂静无声,唯有小太子低低绵软的呼吸。
他的脚步声很轻,然小太子还是醒了过来,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自己难以睁开的双眼,难掩兴奋地喊了一声:“父皇——”
“太子为何白日睡觉?”皇帝向小太子的床榻走了过去,眸色沉沉问道。
此时应是他修习功课的时辰。
自从一年多前他的父皇从南楚归来,脾气便差了许多,仿若变了一个人。
他的父皇再也不会伸手去抱他,时时围着他,上朝时都带着他,也再也不会称他为“孤的昭儿”,而是称他为“太子”。
有时他的父皇会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眼眸中不知不觉便涌现出一抹怨恨,他怕极了,却不知为何他的父皇会变成这般。
直到青枣告知他,他与他的母后长得很像,而他的父皇对他的母后感情复杂。
“儿臣,儿臣只是累了,便躺一会儿,儿臣即刻起来。”小太子慌忙从被子里钻出,跳下床榻,弯腰穿上自己的小鞋。
“日后,不许再去晨夕宫。”皇帝盯着小太子冷漠道,“里面的人,更不允许带出来。”
说完,皇帝的目光移向床榻后的那个屏风,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屏风。
小太子看着,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皇帝定格在那屏风之前,静静站着,站了好久,神情淡然地转身:“孤明日来检查太子的功课。”
语罢抬步离开。
皇帝离开之后,左丘澜缓缓从屏风里走出,她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明黄身影,心如刀绞。
“你……不要哭。”小太子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
左丘澜眨了眨双眼,蹲下身子捏了捏小太子的两边脸颊,强迫自己咧开一个笑:“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然此时,我也该回去了。”
小太子点了点头,忽然问左丘澜:“你从前,就是张成这样的么?”
左丘澜不解:“人的相貌随着年龄会变化呀。”
“我是问,你……”小太子一时顿住,最终将话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小脑袋,“无事,我让小金子扛着梯子送你回去,我无法送你,父皇明日要来检查我的功课。”
“多谢太子殿下。”左丘澜微笑着摇了摇他的小手,往东宫外走去。
左丘澜总觉得这个小金子有些古怪,他几次三番盯着自己的背影出神,每每左丘澜回首看他,他都是呆愣着的。
“小公公怎么了?”左丘澜问这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小太监。
“无……无事。”小金子摇了摇头,将扛来的长梯放置在晨夕宫的宫墙上,架稳。
左丘澜一点一点爬上去,爬到顶端,抽出长梯的另一半放下,顺着梯子进入了晨夕宫。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着长梯被一点一点抽离,左丘澜感到心中空空落落,总觉得,她与皇帝不该是这般的,可是,若不这般,又能哪般?
难道她便就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宫了却残生么?
她才不过花信之年,为何人生便陷入了逼仄的胡同,怎么也出不去了?
左丘澜进入内殿,打开那个放在床头的箱子,呆呆盯着里面的东西。
一只鸳鸯戏水荷包、两双男子的葛翁靴、还有一件玄色镶金边深衣。
这一年里,左丘澜除了研读这座殿内存放的各种书籍,便是坐在窗口做这些针线活,她边一针一针地缝,边回想着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想着他的脚有多大,身材有多高,。
窗边的飞鸟和藤蔓静默不语,只听着她有时哭、有时笑,天边云彩与晚霞也默不作声,只看着她有时进,有时出。
左丘澜闭了闭眸子,将柜门关上,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开始失眠,恶梦,梦中是他怨毒的眸光,是自己变成皮干肉松的老太太,却依旧被团团围困,在这座废宫之中哪也去不了。
这一日深夜,红枫树沙沙作响,一个脸庞清秀的女子从树上跃下,推开门,来到了左丘澜的身前。
“青枣?”左丘澜很意外。
“娘娘……”青枣哀哀地叫着。
左丘澜不解:“娘娘?”
“您就是已故皇后娘娘,您就是秋夕啊!”青枣的嗓音大了起来,眸子里已经开始湿润。
“我是……秋夕?”
皇帝总是唤她秋夕,锦川也曾说过她与已故皇后很像,可是,在左丘澜的记忆中,从不曾有秋夕这个人。
她的记忆告知她,她是左丘家的人,她有一个弟弟,叫左丘云,有一个父亲叫左丘启,还有一个早年失散的母亲,她们家族世代都为皇家的暗探。
“娘娘!赶紧跟奴婢走吧,皇上……皇上……”青枣上前去拉住左丘澜的胳膊,便要往外跑。
“皇上怎么了?”左丘澜惊问,心脏漏跳了一拍。
“娘娘快去看看吧!”青枣心急如焚,挟着左丘澜飞身出了晨夕宫,往皇帝的崇政殿飞奔而去。
崇政殿里聚满了太医,满殿的酒壶,酒气冲天,小太子趴在皇帝的龙榻前正偷偷地抹眼泪,见到左丘澜,便爬起身来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左丘澜的大腿,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
“怎么了?”左丘澜一面安抚这小太子,一面心惊地问。
此时皇帝面满纸白,唇色褪尽,睡于榻上,毫无生机,竟如死人一般。
一名太医看了左丘澜一眼,以为此人是皇帝的某位嫔妃,忧心忡忡道:“娘娘不知么,皇上常年有心痛病,两年前医圣百里晋从东海远游归来,给了皇上一味药,可以压制那病,可这药副作用极大,服用越多,再次病发便越痛苦,皇上常年依赖此药,近一年来又开始酗酒……”
如此以来,竟连百里晋的药都有些压制不住皇帝的胸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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